进了宁远门,过了六部官署、文华殿,又经广济桥,再往前走便是嫔妃们所居住的内宫区域了。
云昭昭发现周徵依旧像个忠诚的保镖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甚至她走在前头,总能感觉到身后周徵的目光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停下脚步道:“侯爷,既然已经到了宫里,昭阳殿也不远了,咱们今天便在此处别过吧。”
“不行。”周徵想都没想,不容分说地拒绝了她。
云昭昭有些莫名其妙,“为何不行?况且内宫区域,侯爷您一个外臣进去,怕是有些不妥吧?”
听到云昭昭这么说,与之前薛炼的话如出一辙,周徵便没由来地心里一阵烦躁。
“我从四岁起就住进宫里,出入内宫已有十八年了,有何不妥?”他有些赌气般地扔下这句话。
结果云昭昭小声嘟囔道:“可那时你又没成年……”
周徵只当没听到,又说:“宫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你也知道,那东瀛的公主就是这后宫里的人……总之我要看着你进了昭阳殿后,再回去。”
“要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云昭昭忍不住道,“就是昭阳殿里面也不安全,侯爷可别忘了,汀雪这么危险的人物,就是从我昭阳殿里出去的。难道你也要一直守着我昭阳殿不成?”
“守株待兔,也不是不行。”周徵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云昭昭拗不过他,只得放弃,然后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那东瀛公主自称已委身于人,她又住在这宫里,我猜她十有八九是这宫中的嫔妃。侯爷以为呢?”
周徵不置可否。
见周徵默认,云昭昭又分析道:“所幸的是,陛下后宫人数少,排除起来也没那么困难,除了我本人,还有死去的纯容华,如今只剩荣嫔、霍婕妤、宋修媛、贾贵嫔、晴妃与易常在。”
“其中荣嫔纯粹是个搅浑水的,不善谋略;霍婕妤为人耿直,又心系霍家;易常在赤子心肠,不会害人,这三人可以排除了。剩下的三人中,不知侯爷有何见解?”
谁知周徵却岔开话题道:“你似乎与易常在关系要好?”
云昭昭不知他何意,只好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周徵则说:“现在不是凭感情用事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有可能。”
云昭昭有些不快,凤眸微挑,反问道:“你这是何意?是在说我感情用事吗?”
她说完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能这么问何尝不是因为被私心左右?
可是她怎么不带有私心呢?
那天,在中秋夜宴上,在她被所有人怀疑,被千夫所指之时,也只有易琉璃愿意相信她,愿意站出来替她说话,甚至愿意冒着被冷落被迁怒的风险在陛下面前替她求情。
这样赤子心肠的人,又怎会做那满腹毒计的执棋者呢?
反倒是周徵,明明那是他心里喜欢的人,却依旧是这样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态度。这家伙真是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周徵说:“没有,我只是提醒你,虽然你与易常在关系要好,但也不要被主观的感情所左右,毕竟她相比你说的荣嫔与霍婕妤等人,要可疑得多……”
“可疑?”云昭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徵,“在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害死了纯容华时,只有她敢于站出来替我说话。她相信我,我也相信她,而且这宫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琉璃,她绝不可能做那些事!”
毕竟,原书里只是吃吃喝喝,与世无争的咸鱼女主,天生就是有福之人,怎么可能去为了地位、为了权力去争得头破血流呢!
“我并不想针对任何人。”周徵说,“只是不能排除有一种可能。”
云昭昭冷漠地看着周徵,她倒是很想听听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结果周徵说:“她相信不是你做的,也许只是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元凶是谁。从秋儿的死到纯嫔的死,所有这一连串的事里,只有她才是最容易撇清关系的人,但往往越是这样,越可疑……”
“侯爷可有证据?”她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
“没有,只是猜测。”周徵平静道,“你不必如此激动。”
“我才不激动!”
云昭昭很生气,很生周徵的气,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生周徵的气。
她瞪了他一眼,不爽道:“我比任何都清楚,被诬陷的滋味十分不好受。所以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更不能平白地怀疑指认别人。否则,我现在早就在诏狱里,死无葬身之地,连骨灰都不剩了!”
面对云昭昭的夹枪带棒,周徵以沉默回应,唇角紧闭,仿佛之前那个带着温润笑意的年轻公子,只是昙花一现,只是幻觉一闪。
只有眼前这个如刀锋般冷寂,锋利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周徵。
云昭昭有些失望,不过她也不愿再在此事上停留。
她当即忍着气,对周徵说:“这件事用不着侯爷再操心了,既然已确定了东瀛公主是宫里的嫔妃,那我明日起便会找时间对她们一一拜访……”
“不可。”周徵立刻表示了反对,语气坚决道,“你不能再插手此事了。”
云昭昭以为他还在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感情用事,所以才不愿意让自己插手。
于是她不怒反笑道:“我不插手,难道还要侯爷这么个外臣一个一个亲自去拜访这些后宫嫔妃吗?侯爷,我也提醒你一句,嫔妃与臣子身份有别,这可是你说的,还请侯爷自、重。”
周徵也有些生气。
昨晚那样的情况,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在场,他根本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他不想说自己是因为云昭昭被拐卖一事而后怕、而自责,便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我是怕你被个人感情影响了判断,到时候反误了大事。”
结果云昭昭一听,果然如自己所想,当即气得发抖。
个人感情?
难道他周徵就不会被个人感情牵绊?
万一他在半路像书里那般对易琉璃动心,又会如何?
她激动道:“是我主动向陛下要求要查出真相的,若我不去查,难道要等着侯爷与陛下知道真相后,我们云家再被灭九族吗?”
见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此在乎与易琉璃的情谊,周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不会的。我保证。”他说,“如今是一致对外的时候,若真像他们计划的那样,东瀛与突厥联合,大周腹背受敌,那西北少不得还要考聂将军镇守,他与你父亲当年有袍泽之谊,云家留着还有用处,陛下还不至于不理智到这种地步。”
“我不信。”云昭昭直白道,“我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的一念之差主宰!”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以身涉险。”周徵只好让步道。
“不以身涉险,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云昭昭的语气也稍微软了一点。
“起码现在,敌在明,我在暗。他们只知道那天在隔壁偷听的是你武安侯,但还没有人知道明姝就是我。”
二人一路争执着走到昭阳殿的门口,正好撞见昭阳殿外围着一堆宫里各个处的宫人,有尚仪局的,有尚食局的,甚至就连司礼监的汪海也在这里。
流霜一个人站在宫门口,挥舞着手帕解释着什么,像是在竭力阻拦这群人。
云昭昭与周徵下意识地相视一看。
显然,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此时距离云昭昭出宫,已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按照宫规,普通的嫔妃本就不得随意出宫,更别说还出宫这么长时间未归。
这不止涉及的是宫规,还涉及到嫔妃的清白。
难道她出宫一事,连司礼监的人都知道了吗,已经惊动了赵昶?
正在这里,围着昭阳殿大门口的那一圈宫人中有人注意到了云昭昭,只听那小太监大叫了一声:“荣主儿!云贵妃,云贵妃在这里!”
众人一下子看向云昭昭和周徵的方向。
“我说呢!”
只见人群中,荣嫔插着腰,犀利又无礼地说道:
“流霜,你这欺上瞒下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贵妃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不能见人,可现在呢,贵妃这哪里是卧病在床不能见人的样子?”
面对荣嫔连珠炮一般的质问,流霜哑口无言,站在宫门口憋得脸都红了。
云昭昭失踪的这三天三夜里,昭阳殿里差点快闹翻了天。流霜硬是以一己之力压着殿内所有的宫人,不准任何人将云昭昭失踪三日的消息流出昭阳殿,对外只称是云昭昭生病卧床,但没想到却偏偏遇上了一个胡搅蛮缠的荣嫔。
流霜欲哭无泪地看着云昭昭,眼里是深深的歉意。
荣嫔见自己得了势头,更加得意地恨不得昭告天下:
“我看贵妃这几日根本就不在昭阳殿里!今儿相关的人都在,我倒想知道,按照宫规,宫女对当主子的撒谎,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