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昭远远地便瞧见流霜眼下的淤青,看来自己不在的三日,流霜是操碎了心,原本肉嘟嘟的一张脸,也疲惫得像蔫掉的茄子一样。
她投以流霜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后对荣嫔说:
“本宫确实身子不适,在宫中卧床已有两日,也不见好转。幸而太后怜惜,听闻本宫身子不爽快,便特地从宫外请了女医给本宫诊治。至于武安侯,是本宫离开慈宁宫时,正好遇上了他给太后请安……”
云昭昭面不红心不跳地搬了太后出来,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眼下为了打发荣嫔,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是这谎话编到最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本侯奉太后之命送贵妃回宫。”周徵立马接过话道。
有了周徵一锤定音,云昭昭的谎话编得再假,现在听起来也有几分真了。
荣嫔开始将信将疑,遂又问道:“既然请了女医,为什么不直接让女医到昭阳殿的,反而却要去慈宁宫呢?”
云昭昭说:“太后说了,昭阳殿里人多口杂,而且尽是些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不如她那里安静,又有苏嬷嬷等妥帖有经验的老人帮着。是本宫吩咐她们对外称我卧病在床的,毕竟本宫的病也不太好声张。”
她这话一说,为这所谓的“病”又添了几分神秘,荣嫔也自然不可能去找太后求证。
看着荣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云昭昭心里好笑,面上却平静地说:“昭阳殿里都是些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得罪了荣嫔,本宫回去定会好好罚她们一顿。只是不知荣嫔今日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哼!”荣嫔傲慢地轻哼,咄咄逼人道,“贵妃还好意思问!当日在宫正司门口,就是‘凑巧’碰上了贵妃,回宫后便发现陛下赏嫔妾的那支紫玉蝴蝶攒珠步摇不见了。”
云昭昭冷笑一声,问:“这么说荣嫔是一口咬定了是本宫拿走了你那心爱的步摇了?”
“嫔妾可没这么说。”荣嫔杏眼微嗔,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只是嫔妾的身边的宫女们,和宫正司守门的嬷嬷都可以作证,嫔妾去的时候那簪子还好端端地在嫔妾的头上插着,可回到宫里就不见了。这路上,可就只遇见了贵妃娘娘。”
“荣嫔这不就是在指责本宫偷了你的簪子吗?”
“这怎么能用偷呢!”荣嫔争辩道,“或许是娘娘身边的谁捡到,悄悄藏了也未可知!”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簪子的价值似的。
“那支紫玉步摇,可是用今岁缅甸进贡的老坑木那雪花绵冰种的矿做的,一整块石墩大小的料子上就出了这一小点水色好、光感强的,听说种水比晴妃那只镯子上的还要好呢。陛下这才将它赏给了嫔妾。”
她一字一句间俱是炫耀,俱是赵昶对她的宠爱,仿佛那支紫玉步摇就是她最珍视的物件,是她享有帝王宠爱的凭证,是她此生的依靠……
她还特意提了一嘴晴妃的之前得的那只紫罗兰翡翠镯,看来之前荣嫔就对那只镯子羡艳无比了,所以现在才变了花儿地都要证明自己的比她的更好。
只是云昭昭虽不懂翡翠玉石,但也清楚,翡翠物件中,越难获取的完整大件可比小件的价值高多了。晴妃的手镯,温润饱满,色浓体透,一看就是罕见的稀世之宝。
云昭昭便随口问了一嘴流霜:“你可有在路上看到荣嫔的步摇?”
流霜摇了摇头说:“不曾。”
“你撒谎!”荣嫔指着流霜骂道,“我在路上就只遇到了你和你家主子!除了你们,还有谁敢盯着陛下赏我的东西!”
云昭昭冷眼旁观,心知肚明这是上次荣嫔在宫正司门口遇见自己吃了亏,现在这是在找回场子呢。
只要她一口咬定簪子丢了,那这一盆脏水自己想洗去恐怕还是要费点儿功夫。
这时候流霜很有眼色地跪在地上,对云昭昭道:
“娘娘明鉴啊!奴婢这几日打扫宫里,替您整理物件,并没有在殿内看到什么步摇。那可是陛下赏给荣嫔的,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捡啊!更别说藏了丢了的……”
流霜表面上是在喊冤,话里又暗中指责荣嫔弄丢了御赐之物。
荣嫔一听,气得脸都绿了。正要开口,却被周徵意外地抢了先。
“荣嫔要找的,可是一只紫色翡翠镶金,流苏上缀着莲子大小的东珠的步摇?”
谁也没料到周徵会在这时候开口,荣嫔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她点点头道:“正、正是……”
“是我捡到的。”
周徵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那被荣嫔扭着请过来各局女官,乃至司礼监新任秉笔汪海也俱是一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十分微妙。
周徵无视了在场众人的眼神,正色道:“那日我返回宫正司调查的时候,正好在一处拐角处捡到了此物,那里长着一棵石榴树,想来应该是荣嫔路过时被树枝挂着了。”
周徵说完,冷冽锋利的目光像锥子般射向汪海。
汪海笼着袖子,轻刻几声,有些尴尬道:“是,武安侯那日确实又返回了宫正司……”
周徵又说:“我捡到那步摇,也不知道是谁的,但也看得出来是贵重之物,或许是宫里哪位贵人娘娘的,便将东西交到了宫正司的李公正手上。”
“可我差人问了李宫正,她明明说没见到过我的步摇!”荣嫔还是不愿就此放弃,嘴硬道。
汪海见状,只好插了个嘴说:“哎哟,荣主儿,那李宫正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记性差也是情有可原的。”
实际上,在宫里有点儿资历的宫人们都清楚,宫正司的李宫正是个顶顶贪财之人,经常收些回扣,刮点儿油水。
这次荣嫔遗失的步摇,说不定就是她见这么几天都没人回去找,便自己私吞了,反正到时候被发现了,还可以诬陷是司里关押着的宫女偷了私藏起来的。
周徵又接过话说:“李宫正记性不好,想来只要本侯同荣嫔一趟去宫正司,她便能记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板着张脸,不苟言笑,但却总让人听了觉得是在嘲讽荣嫔在宫里的位份太低,有不少小宫女小太监甚至绷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哼!这点儿小事,就不必麻烦武安侯了。”
荣嫔自个儿把丢了步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本想着给云昭昭扣一个嫉妒自己的帽子,结果却被周徵一席话弄得脸面尽失,在场的宫人又众多,她只好咽下这口气,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了。
不过以荣嫔的性子,今日失了的脸面,她只会归咎在周徵与云昭昭身上,更别说如今她才是这宫里最得势受宠的。
因此,到了晚上赵昶招幸她的时候,她便梨花带雨地将今日在昭阳殿门口的遭遇避重就轻地说给了赵昶听。
并特别强调了周徵与云昭昭是一同回到昭阳殿的,甚至哭诉到最后,她被恨意冲昏了头,还添油加醋地向赵昶描述了一下周徵与云昭昭的亲密举动。
“陛下,”荣嫔眼圈通红,小鸟依人地靠在赵昶身侧,为他轻轻揉捏着肩膀,“嫔妾怀疑,云贵妃娘娘私下与武安侯关系不简单……”
“你说什么?”赵昶原本微阖的双眼蓦地一下子睁开,“你把刚才的话再跟朕说一遍?”
荣嫔压根儿没意识到气氛不对,只以为是赵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想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于是她更加直白大胆地说道:“就是嫔妾怀疑贵妃与武安侯有染嘛,陛下您想,一个外臣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与贵妃遇到一块儿,还送她回宫……而且,贵妃这三日以来一直对外称病,嫔妾是真的怀疑她说不定不在宫里……”
“你说云贵妃这三天都对外称病?谁也没见?”赵昶一下子从龙床上起身,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荣嫔主动靠在他的胸前,“之前易常在去找她,她称病不见,后来晴妃去找她,她也称病卧床,今日一早嫔妾去找她也是如此。可后来见到她的时候,她拿像是需要卧床的样子……”
换了平时,荣嫔在赵昶面前这番不带脑子的话定是要引得赵昶龙颜大怒的。
可今日她却歪打正着了。
因为周徵得罪了醉仙楼的老鸨紫瑛,因此她便立刻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将周徵那晚在醉仙楼的“风流韵事”放了出去,很快就在京城传遍了。
以至于一下午,赵昶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时,一连收到了数封来自翰林院、都察院等处的弹劾奏疏。
均是弹劾武安侯卸任指挥使后便开始颓废奢靡,不思进取,在醉仙楼一掷千金,只为那花魁明姝的初夜。
一开始赵昶还不以为意,只以为这传说中有倾城之姿的花魁明姝,就是周徵的那位心上人,还笑着同一边伺候的汪厚调侃说,周徵那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
可现下经过荣嫔这一提醒,赵昶这才回过神来。
这京城中,貌若牡丹,明艳无双的女子,除了云昭昭,他再没有听说过任何人。
倘若那花魁明姝,真是云昭昭……
“有趣,有趣……”赵昶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丝阴郁的笑意。
“陛下是在嘲笑嫔妾的猜测吗?”荣嫔媚眼如丝,故作生气。
“非也,”赵昶的手顺着她光洁的后背一路下滑,“朕是在夸爱妃实在是太聪明了。”
“哼,陛下就会戏弄嫔妾。”荣嫔得意地娇嗔道。
……
第二日的朝会上,翰林院里曾是云琛门下学生的几名言官就这周徵在醉仙楼里的“风流韵事”开始对他口诛笔伐。
但赵昶却一脸讳莫如深,反而是下了朝才遣了司礼监的人,通知周徵让他去一趟养心殿。
周徵走到离养心殿还有数百米的一条小道上,只见几株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身着御马监服饰的太监。
薛炼等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宫里的消息向来都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得极快,在他听说了醉仙楼里发生的事后,便立刻反应过来所谓的明姝姑娘多半就是云昭昭。
自从前日流霜差人找到他,告知他云昭昭一夜没有回宫后,他便焦头烂额,寝食难安,接着调遣禁军巡逻的名头,恨不得把宫里掘地三尺,但仍然不见云昭昭的踪影。
显然,她从那日出宫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想到云昭昭居然进了醉仙楼,还拍卖什么初夜,薛炼连杀了周徵的心都有。
因此,今天一听说赵昶要在养心殿里召见周徵,他便立刻赶到了这条前往养心殿必经的小道上堵他。
看见周徵来了,薛炼立刻杀气腾腾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武安侯!我要杀了你!!”
“你干什么?!”
薛炼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既然信誓旦旦地说你负责宫外,那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要让她涉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