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掌握中，但尽在李余望而不是自己的掌握中。晚上躺床与李小龙说起这一天，李乘风还是感觉有点微妙。

    “咱家老李，认识天下第一大派的阳神道君，这事你知道吗？”李乘风瞪着黑暗中的房梁。

    “确实听说过每十年都有大人物来买东西，元一门的老人儿都有数。”李小龙不能确定，不确定的事情他一般不轻易出口：“但上次我才一岁，没有印象。”

    “来买东西？是什么？”

    “茶叶。”李小龙想了想：“不止这一位，其实常年都有大能过来，也买别的——酒、茶、墨块、香烛。老李应该有些独门手艺。”

    “什么样的手艺能给阳神塞一个弟子啊……”李乘风用被子蒙住头，闷声说。

    “让老李不敢收徒的那种吧。”李小龙转过身，将春卷状小孩笼在怀里，平稳地轻拍哄睡：“要相信道君大人的眼光。‘岩狼不会变麒麟’‘朱雀一声胜过鸥鹭一群’，你当然配得上这一切，否则甭管老李找多少人抬轿子，难道道君大人会放在眼里？”

    *

    *

    拜师仪式后的第三日，天光晴好。

    这天李乘风选了一身浅葱色软缎交领右衽短襦加长裤，只在衣领袖口处绣着云纹滚边。虽不华贵，却柔软透气，活动方便。六年来，她每一套新衣都是兰叔裁成，连鞋袜上的水草与金鱼都是兰叔一针针绣的。头发梳了两个乖巧的团髻，用同色的发带系住，看起来就像一株刚刚抽芽的水嫩小草。

    “好了，去吧。早去早回，中午给你蒸乳糕。”老兰头替她理了理衣领，眼神温和。

    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入微斋，李小龙早已等在院外。他今日也难得换上了一身较为文明的浅色衣裳，准备陪妹妹一起去内门持恒峰，找内勤部的师叔注册学籍、领取校服，顺便将之前攒下的几件修补好的量具送去庶务堂兑换贡献点。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青石山道向下走去。清晨的山间弥漫着薄雾，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沿途能遇到不少同样前往各峰办事的低阶弟子，看到李乘风这陌生的、过分年幼的小师妹，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在看到她身旁身形精悍、眼神漆黑的李小龙后，又都默契地收回了视线——入微峰李家的两匹小怪物，如今在元一门也算小有名气了。

    持恒峰比入微峰热闹许多，山道上来往弟子络绎不绝。

    内六峰除了持恒峰与负责传功的郁章峰外，还有：

    负责财务的泉府峰，峰主司契真君；

    负责安全的镇岳峰，峰主柝枢真君；

    负责外交的镜寰峰，峰主鉴微真君；

    以及弟子们最怕的、掌戒律的秉正峰，峰主悬衡真君。

    外六峰则将是李乘风未来要常常交流学艺的地方：

    因为很会赚钱被戏称为“富豪峰”的云笈峰，峰主清秋真君；

    专研炼丹的抱朴峰，峰主知守道君，虽为本门境界第一人，但过于社恐技术宅坚辞了掌门；

    专研符箓、阵法的符阵峰，峰主观复真君；

    专研炼器的黄梅峰，峰主云峨真人，几年前送过好多婴儿用品给李余望；

    修习武道的淬天峰，峰主仲洵真君。

    最后就是默默种地养猪的他们入微峰。

    持恒峰主檀理真君，及其座下行走若有、若无，是李乘风最先认识的元一门内六峰管理人士。

    “若有师兄和若无师姐，究竟是檀理师伯的徒弟，还是神兽坐骑？”

    “都是。”说起这个李小龙就放光：“听说若无师姐是一头黑蛟，见过她真身的人不少。若有师兄有点神秘，从不现形——看着像有毛种，但我闻不出。”

    正说着，持恒峰山腰大平台的日常事务接待处到了。

    一座三层高的飞檐阁楼，青砖黑瓦，古朴厚重。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庶俱舍”三个古体字，笔力虬劲，隐隐有灵光流转。阁前一片小广场，此刻已排起了几条不算长的队伍，都是来办事或领月例的弟子。

    今日值班接待二人的是钱管事，他看到这俩小孩远远走来，有点五内翻腾。

    原本持恒峰给李乘风记了一笔账，包括为李乘风验血验尿的化验费、笔架山大宝鉴的使用费、这六年来每年十颗下品灵石的灵气税，加上几次感冒发烧过敏腮腺炎起水痘的额外支出……林林总总，全等着今天一齐结算。

    谁知李乘风不但拜阳神剑尊为师，还获得掌门手谕一封，上书“李飞征骨骼精奇修仙奇才又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遂以绩优特困生身份纳入本门”云云。于是李乘风到十六岁为止，将每年获得特困孤儿助学金一份、天灵根的特殊人才优待一份，视修行成果还可以竞争学年奖学金。非但所欠金额一笔勾销，以后八成还要门派倒贴她，怎能不气！

    掌门啊！入微峰是全门派第二富贵的山头啊！她困个屁！

    李乘风看他吹胡子瞪眼睛，在脑子里敲系统：

    【掌门这样帮着走后门，严格来说也是父权表现一种啊，有要求规避吗？】

    【轮到自己成为既得利益者，铁骨铮铮很难吧？】系统平等地嘲讽一切，仿佛乐于见到屠龙少年长出第一只鳞爪：【这边没有任务或奖励哦，老板自由从心即可。反正未来无论您愿或不愿，“剑尊之徒”的标签都摘不掉了呢。】

    钱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钱管事把郁闷摆在脸上的那一刻，小小特权泡泡爆出的冰爽感——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如此，来反向取悦门派未来的麒麟儿？

    李乘风咀嚼着此间滋味：墙街是很适合小镇做题家的职场，拼刺刀都是明着来的，她一直觉得白傻子们其实很清澈。如果说鬼子的父权恶臭辐射量级为5，那么考公大省就是切尔诺贝利。风水轮流转，现在换青山见她多清澈了。不知这偌大的修真界，龙傲天们真正支配的财富或权力又是什么概念？

    前路多舛。

    除了钱管事特别叮嘱好好保管的低阶弟子腰牌外，李乘风领到了四份物资包：

    第一只结实的灰色大布包上，用墨线绣了一个“助”字。里面有一瓶辟谷丹、一袋灵米、三块下品灵石、一套笔墨文具。

    第二只乳白色布袋，绣的是“蒙”字，应是启蒙堂专项发放的物材。内有一本《元一规矩》、两瓶帮炼气期弟子引气入体的养气丹、一套刻录了《基础吐纳诀详解》《灵植灵兽图谱（入门）》《云州地理志略》等启蒙教材的玉简、一叠质地稍好的符纸与一小盒朱砂。

    第三只大木盒里，整齐码放着成叠的弟子袍服——春夏秋冬各两套，每套里中外搭配数件，夏季颜色最浅，冬季色调较深，总之都是松柏苔藓的植物色系，全员“与万化冥合”，大自然是本派的保护色。此外还有劳动保护手套、雨雪天的长靴斗笠，正式场合的腰封剑带，外出实战的护具皮甲等大大小小散件，各种用途一应俱全，不愧是全住宿制门派。

    最后一份最小，却是一枚触手温润的墨玉指环。特殊人才优待物资装在了纳戒里。内容不公开，戒指上也没有任何标记——真正的优待是不声张的。

    李乘风尝试探入神识。里面空间倒不大，也并无防火墙，存放着五枚中品灵石、一瓶三颗用于辅助筑基期巩固修为的“凝元丹”、一枚可抵挡筑基修士全力攻击的护身玉佩。

    这些东西对她现阶段修炼和未来的中州之行都大有裨益。她快乐地将另外三只包袋也一并收入其中，预期中两人大包小裹扛回家的画面就不必上演。

    六岁雌性人类手指太细。于是她薅过李小龙的左手，把人生第一枚戒指套在了少年的中指上。很好，颜色刚好衬他。

    钱管事最后补充：“檀理师姐特意交代：师侄初入道途，或有不明之处，可凭玉牌随时去郁章峰‘藏简阁’一层查阅基础典籍，每日最多可借阅一枚玉简两个时辰。”这又是一项隐形福利，李乘风懂的：全是修仙法门，我乱看！

    “多谢师兄告知，多谢檀理师伯。”李乘风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

    领完物资，李小龙也将带来的量具交给庶俱舍弟子，兑换了十几个贡献点。他没有弟子牌，以往全家都是拿着李余望的身份牌通行兼记账。这次他将李余望的牌子也带了出来，将里面属于自己的、十余年来一笔笔积攒的贡献点全部取出，转存到了李乘风的身份玉牌里，与小孩共用一张信用卡。

    “老李一共有多少贡献点？”李乘风小声问。

    李小龙也小声回答：“不能告诉你，怕你晕过去。”赢得一记摆拳。

    回到家后，李乘风试穿了那套最小码夏装，获得李余望、兰叔和李小龙彩虹屁若干，精神抖擞。

    走秀了两圈又嫌扎脖子，扒下来交给兰叔，拿家里的贴身好料子，按尺寸私人定制复刻同款去了。

    “能不能在衣领背面帮我绣上名字？”小孩一边围观兰叔裁衣服，一边小嘴叭叭提要求：“还有‘紧急联系人：我爹、我哥、你’。”

    兰叔咂嘴：“笔画都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