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给屋顶、树梢都裹上了蓬松的白绒,天地间一片素净。红灯笼在雪地里格外惹眼,窗上的福字透着暖意,集市里的吆喝混着糖炒栗子的香,行人呵着白气挑选春联,连雪花都像带着年味儿,轻轻巧巧落在新衣上。
江穗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已经一年了啊。
在那个很远的时候,江穗不太喜欢过年。
江母很早就病逝了,大哥和二哥皆为武将,大哥在战场中死去,二哥也成日不着家,所以江穗其实对这两个哥哥并不熟悉。
父亲当朝为官,公务繁忙,更没有时间陪伴她,所以她的童年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和她的三哥度过的。
三哥比她年长两岁,性子顽劣,总是带着她干些上房揭瓦的事儿,府里的下人整天跟在两人后边擦屁股。
她记忆中的春节,总是很冷清,好在三哥陪在她身边。
如今在另一个时空,她又迎来春节,身边却没有了一起度过的人。
指尖触及冰凉,她低头一看,那支玉簪静静躺在帆布包上。
拍戏的时日,江穗总是忙的脚不沾地,临近春节,剧组放了假,她一闲下来,就开始想家了。
身边的陈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穗这几天放了假,这会正赶着搬回老宅过年,只是她发现,江穗好像比之前更加安静了些,总是一个人望着某处发呆,眼里悲伤都藏不住。
陈谈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玉簪上,玉簪似乎坏了,有道很明显的口子,只是被人巧妙的用金丝缠上了一朵玉兰花,反而更为特别好看。
她跟着江穗许久,江穗似乎一直把这簪子带在身上。
“江小姐,这个簪子真好看。”她真心感叹。
江穗闻言目光一顿,似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眉眼附上淡淡的笑意:“那是自然,这是我父亲在我出生时特地请人定制的和田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是作为我的一个祝福。 ”
闻言,陈谈张了张嘴,内心感慨,不愧是千金,出生就有这个贵重的东西,并且家里人如此爱她。
“江小姐在家中这么备受宠爱。”她真心叹道:“真是幸运。 ”
江穗没说话,眼里笑意如常。
那个世界里的她,父母相爱,只是母亲早逝,偏她长得和生母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父亲便格外疼爱她。
黑色轿车碾过带霜的石板路,铁艺门缓缓滑开。车灯扫过修剪齐整的冬青,喷泉溅起的水珠映着暖黄窗光,最终停在爬满蔷薇的别墅前。
江母特别喜欢蔷薇,所以别墅外围种满了蔷薇。
陈谈拎着行李箱跟在江穗身后,别墅静悄悄的,院里的喷泉不知何时停了。江穗从帆布包里摸出银色门卡,在感应区轻贴一下,门锁“咔哒”弹开。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水晶灯的细碎光斑。浅灰布艺沙发棱角分明,茶几上青瓷瓶插着两支干莲蓬,落地窗纱垂落如流云,空气里只有钟表秒针轻叩的声响。
这个点,房子里没有人,她们一进来,偌大的别墅仍觉冷清。
陈谈将最后一件行李归置好,转身道:“江小姐,都妥当了。”江穗点头:“辛苦你了,你这段时间放假,好好休息。”陈谈应声带上门,玄关处的感应灯暗下,屋里只剩江穗一人的呼吸声。
手机在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妈”的名字。江穗走过去拿起,指尖划过接听键。
“穗穗?到别墅了吧?”江母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背景里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金属器皿碰撞的脆响,显然是在热闹的菜市场。
“嗯,刚到没多久,陈谈刚帮我收拾好离开。”江穗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就好,我跟刘阿姨在这儿买菜呢,人多吵得厉害,”江母拔高了些音量,“你就在家等着,别出去瞎转,我们买完新鲜的鱼虾和你爱吃的草莓就回,很快的,最多半小时。”
“知道了妈,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听筒里的嘈杂瞬间消失,偌大的屋子又陷进寂静里,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江穗回了房间。江大小姐的房间像被揉碎的暖阳浸过,鎏金边框的落地窗淌进满室光,酒红色丝绒床幔垂落时泛着潋滟光泽。
墙上挂着大幅油画,热烈的向日葵撞进眼底,梳妆台嵌着细碎水钻,阳光扫过,连空气里都飘着金闪闪的暖意。
浓郁的奢华气息。
江穗蜷进角落的丝绒沙发窝,柔软的靠垫陷下一角。她划开手机,指尖快速回复几条工作消息,对话框陆续暗下去。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她点开微博,首页的信息流裹挟着细碎的热闹涌进来。
江穗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尽管剧已经接近尾声,但《青芜传》的相关词条像涨潮般占满了微博首页。
#青芜传名场面# 许如影青芜传演技等话题挂在热搜前排,点进去全是男女主的互动剪辑,弹幕里“锁死”“原地结婚”的呼声铺天盖地。
她随手点开自己的名字词条,评论区像个小型战场。“带资进组咖滚出剧组!”“女二加戏加到主角都没镜头了,后台够硬啊”的谩骂被顶在前面,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戾气。
但往下翻,也藏着不少意外的声音:“说真的,江穗演的江袖挺灵的,被欺负时眼眶泛红那下,我居然看共情了”
“人设是真好,清醒独立不恋爱脑,江穗把那股韧劲儿演出来了”。
甚至有粉丝剪了她的单人cut,配文“江袖独美,不必依附谁”。
剧刚播时,她的风评就有一点点好转,此时剧已经差不多播完了,细细看来,还是有一些出圈场面的,让她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江穗往下翻来,看到男女主许如影和柳元清刚官宣要去录《周末乐翻天》,
话题#影清CP综艺首秀#瞬间冲上热搜第一。
评论区里,两人的粉丝已经开始畅想互动名场面,剧组官微也顺势放出两人的片场花絮,播放量半天就破了亿。
江穗退出微博,靠回沙发里。客厅的落地窗映着她的影子,窗外的阳光漫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这部剧是真的要爆了,连带着她这个争议不断的女二,都有了些微出圈的水花。
手机突然震动,是江母的来电。“穗穗,是不是在楼上房间呢?”江母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我跟刘阿姨回了,正在厨房收拾菜呢,你下来坐坐不?”
江穗正觉得对着手机屏幕发闷,闻言应道:“好,这就下来。”
挂了电话,她起身推开房门,楼梯上铺着的厚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刚走到二楼转角,就听见厨房传来刘阿姨切菜的脆响,还有江母念叨“这虾得用料酒腌着才鲜”的声音,暖融融的烟火气顺着楼梯漫上来。
江穗踩着地毯走到一楼客厅,厨房门半开着,江母正背对着她和刘阿姨在水槽边摘菜。她轻步走过去,倚在门框上喊了声“妈”。
江母回过头,围裙上沾着点水渍,笑着拍了拍手上的水珠:“下来啦?楼上待着闷不闷?”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厨房油烟大,你去客厅看电视或者吃点水果,等你爸和你哥回来就开饭。”
江穗应了声,慢吞吞走到客厅,她窝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放着一部文艺片。
她没有心思看,左顾右盼瞧见客厅左侧有一大扇玻璃门,通往院子,她坐起身,汲着拖鞋走到跟前。
玻璃门外,庭院裹在淡白的天光里。蔷薇藤褪去了花叶,褐红色的枝条在冷风中舒展,像幅简练的水墨画。地面覆着层薄霜,阳光漫过枝头,给干枯的藤蔓镀上层浅金,倒比春夏的浓艳多了几分清寂的韵致。
江家人似乎不太在意外景,不过趁着冬雪,倒也还行。
她轻手轻脚的将玻璃门拉开一条缝,冷风争先恐后的挤进来,直往她脸上扫,江穗猛的把门关上了。
算了算了,天太冷了。
江穗陷在客厅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柔软的皮质将她整个人轻轻托住。头顶的水晶灯坠着无数细碎的光片,晕开的暖黄光线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在她身上,连带着空气都染上几分慵懒的暖意。倦意像潮水般漫上来,她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就眯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光早已被夜色吞尽。玻璃门外,白日里那片簌簌落雪的白茫茫世界,此刻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偶尔有远处零星的灯火在雪雾里晕出模糊的光晕。她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像蒙着层薄纱,没等彻底清醒,就听见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是江父和江泉回来了。
“回来了?外面雪下大了吧?”江母的声音带着笑意迎上去,伴随着脱外套的窸窣声。
“下着呢,路上滑得很。”江父应了句,随即就听江泉扬着嗓子问:“小穗回来了没?”
江穗从沙发上坐直些,朝着门口扬声喊:“哥。”
江泉刚换好鞋,听见声音就转过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可算回来了,让哥瞧瞧……哟,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来,“给你带的,看看喜欢不。”
江穗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条细巧的项链,银链上坠着颗小小的月亮造型吊坠,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她刚想说谢谢,江父已经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回来就好,累了吧?妈炖了汤,等会儿就好。”说完便转身往厨房去给江母搭把手。
客厅里只剩兄妹俩,江泉往另一边沙发一靠,舒舒服服地陷进去,朝江穗扬了扬下巴:“坐过来点。”
江穗挪了挪,两人就这么一人占着沙发一角。
“你那戏拍完没?”江泉并不太懂关于娱乐圈这些事,所以也不知道江穗现在具体在做什么。
“啊?”江穗揉了揉眼睛,盯着电视清醒了会:“那部啊?”
江泉扬眉:“你拍了多少部?”
“两部。”江穗看他一眼:“有部播了,有部正在拍。”
“这样。”江泉从桌上捡了颗葡萄扔进嘴里:“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高冷了?”
“还有。”江泉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你最近怎么这么乖呢,竟然老老实实工作去了,说话也变得柔柔的。”
“我……”江穗噎住。
“唉,我懂我懂。”江泉又捡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身子往沙发里倚着,“你们艺人不是爱立一些人设么?这是你的人设?”
“不过我说,你的人设还行,怪招人喜欢的。”他看起来懒懒的:“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原本的模样。在家里就不用这样了,想怎么怎么。”
江穗弱弱开口:“行。”
“看你这样。”江泉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怪不习惯的。”
江穗没接话,她跟原本的江大小姐本就是两个性子,还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江泉觉得奇怪很正常。
“诶?”江泉想起什么似的:“过几天有个学术研讨会,在环城博物馆。”江泉歪头过去看她:“去么?”
江泉虽然是个整日吃喝玩乐嘻嘻哈哈不着边际的公子哥,但是对于古物古玩颇感兴趣。
江穗不语,这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普通的研讨会。”江泉看她不太想去的模样:“你要是不去就不去了。”
“我想去。”江穗说。
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况且,这个她似乎也没那么排斥。她默默关掉手机,把搜索页面遮住。
“行。”江泉也没说什么:“到时候一块去。”
年夜饭过后,江家人围坐在沙发上守岁,钟声一响,齐齐互说新年快乐,江父江母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红包递给两个孩子。
江穗握在手里,挺厚。
大概是不习惯晚睡,钟声一过,大家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江穗睡前敷了半小时蒸汽眼罩。
她爬上床,正准备休息,手机一震。
江穗拿起来一看,是“夜航船”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
她打字回复:没呢。
“今晚有星星。”
江穗一顿,往阳台走去。
隔着玻璃门,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墨色丝绒,温柔地覆盖了整个世界。
抬头望去,漫天星空如同被打翻的碎钻盒,无数星辰密密麻麻地缀在深蓝色的画布上,有的明亮耀眼,像孩童清澈的眼眸;有的则淡淡的,似蒙着一层薄雾,却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微光。
她讶然,因为大雪和城市光污染,整个冬日都没有见过星星。
她走回去拿了件外套,打开阳台门,刺骨的寒风刮来,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赶紧把门关上了。
她把照片给夜航船发去。
对面也很快回了张一模一样的星空。
“新年快乐。”江穗指尖触及那星空,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