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然,这些细枝末节,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对眼前这傅老板讲。
毕竟事涉皇帝的丑闻。一方面到底是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
另一方面……
这黎门的底细他也查过,没干过什么枉顾法纪的事。
人家本本分分一个江湖门派,没必要害得人家因为知晓了皇帝的所作所为,反而哪天被灭了口。
此行原本主要是为了掐断众生丹的来源,如今还多了一件事要做,就是找出张濋,弄清她为什么会偷取黎门那份和众生丹相关的情报,以及她与这件事的关系,并绳之以法。
总不能让他那些无辜的儿女,还有七个跟随了十几年的手下就这样死了。
思及刚刚傅长莘所说的话,李训心下了然黎门也急于甩掉张濋这个麻烦,同时也愿意为自己提供助力,两方各取所需,倒是最好不过的局面了。
“当初那份情报。查的就是众生丹的制作者,也就是那道士。本王认为张濋一定是出于和他有一定的联系,才会做出这诸多事。关于张濋,既然傅老板代表黎门愿意把人交给我们,那便一切好说。等我们合作找出张濋,并摸清楚她与这件事情的关系之后 ,此人就需彻底交到我们手上。”
傅长莘脸上无甚波澜,只轻轻点了点头。
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张濋的死活。
李训见她这样,倒是生出一些好奇来:“傅老板不想问我们会如何处理张濋?”
傅长莘把这辈子自己听过的客套话都在腹中搜刮了一遍,于是道:“郎朗盛世,全靠圣上实行律法之严明,我黎门虽然在武陵略有些名声,但也绝不敢插手。”
内心却在暗想:还能怎么处置?想必李训过几天就能查出张濋涉及倒卖儿童,顺藤摸瓜兴许还能再查出些什么。但光是杀害王爷的近卫和倒卖儿童两样,就够判绞刑的了。
等等……倒卖儿童……
儿童……
收养过张濋的……是个道士……
电光火石间,她似是突然把什么东西在脑中串联起来一般,神色略显严肃地问向李训:“璐王殿下,我还有一事好奇,殿下刚刚说众生丹的原料为活人血肉,那不知在男女或者年龄上,可有讲究?”
“此事我确实略知一二,这妖道炼丹,肯定也不敢光天化日强抢了人去,因此多半是拐了他人,因此端看在府衙登记过的寻人的记档即可。据我推断,那道士初炼丹时,很长一段时间是寻得女子与孩童来……来投入炉中。最近的则是上报失踪的女子数量有所减少,而孩童……”
“反而增加。”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李训见状倒是也不疑有他,只当是傅长莘顺着自己的话推敲出来的。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傅长莘面色有些凝重,于是出声问道:“傅老板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妥大了。
当年她和小沅被吴猛那伙人拐走时,身边就只有妇人或者稚童,再不就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
这岂不是和李训描述的、开始时被抓去炼丹的人一致?
这很难让傅长莘相信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看来说不定几年前自己与小沅被绑,根本就不是那几个人牙子口中说的要被送去做家仆。
而是要被送去炼丹。
……不,或许也只是凑巧呢?
但思及此,她便已经有些懒得应付,想尽快去找那吴猛,看能不能问出些线索来。
“璐王殿下,实在是抱歉。我早年因为受过伤,素来有头晕的毛病,眼看又有些发作,不如殿下将下榻之处告知,这样无论我们双方谁有了消息,都可以传信通知对方。”
这大半晌的谈话,让李训也并不觉得傅长莘像是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中描述的那种不好相处的人。
人家代表黎门并未推诿扯皮,反而愿意协助自己找出张濋。想撇清关系固然不假,但李训对傅长莘,已然是卸掉了些许的防备之心。
因此当她提到自己想回房休息时,李训便也顺着说道:“既然这样,傅老板注意身体,早些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不大不小的砸门声就落入了在场三人耳中。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婵楼的大门最近,所以首先听到。
早在第一声响起的时候,门口把守的护院就做出了反应,隔着门上前询问来者是谁。
毕竟这屋里坐的人多少都是有头有脸的,真放进来个麻烦的话,难保不闹出什么事端来。
傅长莘听见动静,掀开纱帘,往下望去。
只听一个哆哆嗦嗦的男声说道:“来......来的是梓......梓安县主,求求了,您快开门吧。”
李训显然也听到了。“梓安县主”四个字一出,他和方洛那反应明显是认得对方。
傅长莘见两人这样,于是将纱帘又多掀开一些。
护院注意到了这边,一抬头,发现竟然是自家老板。
“开门吧。”
得了她的允许,护院便放了人进来。而后一个前呼后拥的年轻女子趾高气昂地踏进南屏坊,对着护院厉色道:“早不乖乖开门,谁给你的胆子?我可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梓安县主!父亲是世袭的异姓王!你敢拦我——”
她毫无征兆地一把将自己带的小厮推到面前:“你数数,这在场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被推得一愣的小厮:“......”
刚从楼上下来的傅长莘:“......”
不过她也不急于面对这呼来喝去的梓安县主,毕竟这会儿,余光里已经看见李训似乎比自己还要着急地往门口走去。
他疾步越过傅长莘,站定在那县主面前,一改和颜悦色之态,正色道:“你不在驿馆好好待着,来这做什么?”
哦,敢情不是一般认识啊。
神奇的是,这梓安县主才燃起来的气焰在见到李训后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我我我”我了半天,最后一脸委屈,拧着眉毛撅着嘴,憋出一句:“谁让无恙哥哥你来逛窑——”
无恙……估摸是李训的字吧。
她那“窑”字刚发出半个音,就被她脸色肉眼可见黑下去的“无恙哥哥”给小声斥了回去:“从哪学的这个词,不许说了!”
“哦……但!”
她的目光还在往里打探,见李训身后还不近不远地站了个傅长莘,于是又气鼓鼓地道:“那这个人!”
“梓安县主。”
傅长莘这时才上前对她行了一礼,又是难得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我是这南屏坊的老板,今日璐王殿下肯赏脸来我这南屏坊,怎有怠慢贵客的道理,是以刚才擅自叨扰,与璐王殿下寒暄了一番。县主来得正好,不如留下来一同欣赏接下来的歌舞?”
“啊……哦,好的。”
这梓安县主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又是个需要顺毛捋的,见傅长莘这样客气,还邀请自己看歌舞,登时又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啊傅老板,是我方才误会了,我还以为你们这是……哎呀不说了,那咱们回去……哦不对,来都来了,进去看歌舞吧。”
李训见她这迷糊样,也是放弃了再训斥她,失笑道:“好了,以后你要改改这莽撞的性子。”
“我知道了无恙哥哥。”
临要返回到那隔间时,傅长莘最后一个进去,并低声嘱托给外面的小厮些什么。
小厮得了她的吩咐,往后台去了。傅长莘深吸一口气,在直接走掉还是礼数周全地再去道声告辞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想到了傅平彦的一贯态度,于是选择了后者。
但她注定要后悔这个决定了。因为不知怎的,那梓安县主竟在她话还未出口的时候就一把将她拉进来,硬要她作陪。
李训见傅长莘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赶紧让梓安县主放她回去休息。
殊不知傅长莘是脾气不好发作,憋的。
可是这梓安县主听到李训的关心之辞后更是非要反着来,直接把傅长莘按在了一个离李训稍远的座位上,自己坐到一旁,俨然一副要跟她热络交谈的架势。
她一番折腾下来,傅长莘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看透什么了……
后半场,这梓安县主就愣是没看台上一眼,先是自我介绍一番,说自己名为郑瑰琦,又说到自己与李训是如何青梅竹马,如何一同长大,又如何被当今圣上赐了婚。
听得傅长莘眼皮直往下耷拉,不知道是烦的还是困的。
又或者都有。
亏得她还专门让小厮传去后台,临时换了压轴节目供这几位贵客观赏,还预判并答应了约孜丽尔要加钱的要求。
早知道还不如不换。
中途李训也打断过郑瑰琦几次,企图让她放傅长莘走。但不知道是因为李训平日里就总是纵容郑瑰琦,又或者是因为碍于她那异姓王父亲的身份,总之相比刚刚在门口,他此时也没再对她说什么多重的话。
而后者每每被李训打断后,就会更加“热情”地拉着傅长莘讲自己和无恙哥哥之前的种种往事。
傅长莘听了这半天,莫名又有些不困了。
从言语和神态间不难看出,郑瑰琦很喜欢李训,占有欲也很强。尽管傅长莘方才自己解释过身份,但很明显,她把自己当成“潜在的威胁”了。
闺阁女儿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又明白自己所爱慕的成婚对象李训身为一个皇子,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很难做到。
于是就尽自己最大可能,让他身边不会站着其他女子。
不过想到这两人的婚约,八成并不是最近才被赐下的。而李训虽然从未明说,但他探究到了皇帝的秘密,又出于一定的正义感来到了武陵,想要断了那丹药的来路。
如此行径,换成谁是皇帝,都会怀疑李训这个皇子觉得当今圣上不配为人君,想要取而代之。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显赫的异姓王之女,和李训的婚约还能被应允吗……
郑瑰琦虽然在这和自己“宣示主权”,但眼中对李训的爱慕,却是再不通情爱的人都能看出来。
只希望将来两人若真无法修成正果,她也能慢慢消化掉这份感伤吧。
随着南屏坊夜宴的落幕,郑瑰琦的喋喋不休也不得不停止了。李训表示终归是耽误了傅老板休息,为表歉意,明日会择些皇城实兴的小玩意儿送来。
“明天还来?”郑瑰琦一脸兴奋。
“是小厮来,不是你来。”李训摇摇头无奈道。
璐王殿下都这样讲了,傅长莘也只好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