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乱

    傅长莘望了望窗外,天已就在刚刚彻底黑下来了。

    “是老朽贪生怕死,才一直不敢对别人说起此事......如今我自知命数将尽。能遇到小友你来问张濋和艾千春的事,想来也是缘分。”

    照老观主的说法,张濋当年大概只是想吓吓老观主,并没有想真的杀他。

    但她也确实明知艾千春不干人事,却选择了包庇。

    不只是包庇。老观主说这事是在两年前。而李训发现众生丹是去年的事情。

    也就是说在老观主逃走后,包庇了艾千春的张濋选择为了自己的“父亲”杀掉同门的傀仆,夺取对他来说有威胁的情报,甚至在藏身于曼罗巷后还教唆余安定的父亲拐卖儿童。

    怎么就如此拎不清......

    “既然您当年曾经跟踪过艾千春,不知您还记不记得那间他住过的小屋的位置?”

    “在朗州城外那片竹林中,要往深处走一些,具体位置老朽记不太清了。”

    竹林啊......

    老观主说完,定定地看着傅长莘,而后又道:“他们不可能还在原处的,小友就算找得到,怕也是会扑个空。”

    傅长莘也知道,但还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本来要起身拜别老观主,可看了对方的面色后,转而道:“我认识位医术颇为不错的大夫,您要不要……”

    几乎是意料之中地,老观主摇摇头:“多谢小友了,多保重。”

    来时她骑的那匹马正在门口默默吃草,傅长莘上前解着栓马的绳子,可注意力却似乎在别的地方上,片刻后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翻身上马,而是改为牵着马,往竹林深处去了。

    在竹林里面绕了有一会儿,似乎也是运气好,真的被傅长莘给找到了一间林中小屋。

    两年的风霜拍打导致那门早就不用撬,轻轻一推就一边掉着木头渣滓一边自己开了。

    傅长莘踏进去,环伺了一圈后,在一个多宝阁前驻足打量了起来。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想要去找那多宝阁后面的机关所在。”

    傅长莘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谁。

    “躲了那么久,总算肯出来了?”

    月光下,一个女子怀中抱着把长刀立在门口,清丽面庞上的神色看上去是很轻松,但细品却能瞧出她是在戒备着屋内的人。

    傅长莘把目光从那多宝阁移到了张濋的脸上:“这上面灰尘积得这么厚,看来许久也没人用。就算后面真的连着什么暗室,估计里面也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或者是人了。”

    “那么你张濋又来做什么的呢?”傅长莘走上前去,和张濋面对面:“对了。你骗那书生说我们是好友,所以眼下是来找‘好友’月下谈心的?”

    “还是说,你凑巧是来杀老观主的?”

    张濋见傅长莘越过自己,牵了马意欲往别处去,于是转身跟上。两人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略显违和地真的在竹林里散起步来。

    “我当年没杀他,现在也不会想杀他。”

    “是啊。听了老观主给我讲的故事,让我觉得你确实是一个会‘有恩报恩’的人。”

    张濋听了傅长莘这带刺的话,无奈一笑后品评起来:“以前没和你有利益冲突时,倒是也感受不到门人所说的傅老板脾气不好。”

    “那你现在感受到了。”

    张濋换了个话头,似乎是在回应刚才那句“有恩报恩”。

    “你永远不会懂我的。你是傅门主的亲生女儿,生恩和养恩,终究是不一样。”

    傅长莘短暂地陷入了沉默。说这话的张濋绝对想不到,真要论起来的话,她和傅平彦的关系,本质上和艾张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区别。

    但关系没有区别,人却不一样。

    “我确实不懂。就算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也不会为了报他的养恩而对他什么都言听计从。哪怕违逆父亲,也不会为虎作伥,残害无辜。”

    她侧过头看着张濋的眼睛,还想真心再劝说些什么,就听对方开口:“等你真到了那种时候,再说吧。”

    眼下的张濋多少是有些油盐不进,傅长莘本来也不是那种擅长劝说别人的人:“讲讲老观主走了之后的事?”

    “傅老板你见了那皇城来的贵公子后,心里不是都猜出来个大概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承认自己监视南屏坊倒是承认得挺痛快。

    傅长莘停了脚步,对着张濋正色道:“那艾千春对你说自己是被皇帝所迫,为了保命不得不炼那损阴德的东西,才求你帮他的,对吧?”

    张濋干脆消极对待,彻底不说话了,但这沉默也变相证明傅长莘猜得没错。

    见她这样,傅长莘也懒得再和她兜圈子:“我只要知道两件事。第一,你帮艾千春做那些事里,有没有哪些是利用了黎门的门路的。”

    “没有。”张濋冷冷答道。

    没有就好,至少在这件事上,傅平彦大约可以放心了。

    傅长莘接下去问道:“第二,那皇城来的贵公子说的和你口中的正相反,在他的讲述里,艾千春是出于自愿向皇帝献众生丹的。但我想问你的是,除了皇帝,那丹药还有献给其他人吗?”

    “或者说,从你叛逃黎门之后,还有其他......‘人’,参与到众生丹的炼制中了吗?”

    傅长莘语调里的重音古怪地落在了那个“人”字上,而张濋的反应也同样古怪。她对傅长莘如此说话并没有任何的震惊或者不解,反而是戒备和狐疑的神色比两人方才相见的时候更甚。

    “那如果我不说呢?”

    ......不对劲。

    傅长莘从原本已经要拔刀的警戒状态里稍稍抽离了一下。假设张濋和艾千春真的和朗州城里那操控百姓的邪门丹药有关系的话,那么如果她完全是和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应该要么一口咬定没有,要么干脆二话不说,现在已经企图杀人了。

    而不是冒出一句几乎可以理解为变相承认的“那如果我不说呢”。

    她说这话的用意,是希望自己注意到艾千春和她背后有远比皇帝的压迫力更强的存在,参与进了众生丹的事情吗。

    傅长莘正待继续追问,忽然,两人都听见了从竹林另一侧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看样子来的人不少。

    张濋一脸质疑地看了看傅长莘,后者见她这样,于是道:“看我做什么?我一个人来的。”

    那马蹄声很密很急,似乎来人不少。

    果然片刻后一队人马就出现在了傅长莘和张濋面前,并散开来将她二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马上坐着的,是一身骑装的李训。

    “傅老板,可是忘了昨夜我们在南屏坊和本王约定了些什么吗?”

    他神色不悦,语气冷淡,和几个时辰前傅长莘把郑瑰琦送回驿站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过也难怪,见了张濋这样和自己私下在一起,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只是眼下有些难办。没想到这位璐王竟然会“纡尊降贵”跟着自己到了这。

    她还有想问的话没和张濋说完,偏偏那些事还没法让这位璐王听。

    来的真不是时候......

    傅长莘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濋一眼,然后稍稍上前,对着璐王行了一礼:“殿下误会了,我也是在查丹药之事时偶然和张濋遇上的。且我此行独自前来,一时无法派人去通知殿下——”

    “既然我们目的一致,那么应该在刚才送县主回来的时候,就和本王提出同行,这样眼下张濋就已经被你我成功捉拿了,不是吗?”

    傅长莘真庆幸自己是低着头,所以翻了个白眼也不至于被骑马的李训看见。

    纵使知道他有不依不饶的理由,可被追得这么紧也属实是很烦。

    就算不能硬刚,但傅长莘还是换了个角度回怼了去:“是在下看县主对殿下您分外在意,想起昨夜在南屏坊门口的那番情形,才不敢主动相邀,怕让县主误会。”

    张濋眼珠子往傅长莘那一滑,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话一出,李训明显有些不知作何回应。趁他说不出话这个空档,傅长莘又抢先道:“主要还是因为这张濋也算是黎门曾经一等一的好手,怕和殿下同行的话,万一张濋出手伤了殿下,我也没有办法交代。”

    李训被傅长莘方才呛了一下,虽然没有大怒,但到底也不太痛快:“傅老板的意思是,我带来的这三十余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张濋?”

    傅长莘仗着李训对自己和张濋的真正实力并不了解,顺着他的话茬一本正经地继续诚恳胡说:“只怕加上在下也难当敌手。”

    希望能借此打消李训非要在今天就把张濋抓走的念头吧。

    可惜今晚似乎是运数不大好,李训未能如傅长莘的愿就这么放弃。

    看来他是真想抓张濋啊,哪怕有可能还会折损自己手上的人,他也不愿意放过眼前的这个机会。

    正思索该继续和李训唇枪舌战还是直接拿枕潮把这些人击晕再让邪慈给自己善后时,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来人形单影只,且看上去就像刚学会骑马一样,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颠下来。

    李训一行人没有见过他,自然不知道是谁,但被围在中间的傅长莘和张濋却是认得他的。

    余安定咕噜噜地狼狈下马,落地还没站稳,就被两个李训的护卫一左一右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来者何人!”

    傅长莘原以为余安定会吓个够呛,没想他见了张濋后,竟然对在场除她以外的人视若无睹,只满眼思念和迫切地盯着眼前的人。

    但他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傅长莘见状,只期望余安定不要说出什么对眼下这情形不利的话。

    她一句“殿下”才喊出口,李训就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傅老板,我自会问这位公子的。”

    他下了马,在方洛的跟随下来到了余安定面前:“你是谁,为何用这种眼光看着那边的两位女子?”

    傅长莘突然庆幸自己站得离张濋还近一些。李训并不知道余安定的身份,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这满眼相思是对着谁的。

    好在李训带来的人注意力此刻都不在她和张濋身上,而余安定也成功接收到了傅长莘拼命给他使的眼色:“我......我是来找傅老板的。我前段时间被傅老板救下,那个......她温柔体贴、悉心照料,我心生爱慕,呃所以今天才偷偷跟来的。”

    方洛听了那句“温柔体贴”后有点纳闷地回头瞅了一眼傅长莘,又在百思不得其解中把头扭了回来。

    可惜李训的注意力是落在了别处上:“你被她所救?为何?还有,方才问你是谁,为什么不说?”

    尽管没有大声质问,但他那上位者的威压还是吓得余安定一哆嗦,这一哆嗦不要紧,余安定口不择言道:“我我我就是个读书人,前几天在曼罗巷遭人追杀受了伤,蒙傅老板相救才保下一命,傅老板她是好人啊!”

    ……

    傅长莘长叹一口气,心道你要真想谢我,就别添乱了行吗。

    余安定不提在南屏坊被人追杀过的事还好。他一提,李训是必定要抓他和张濋了,保不齐自己也得被抓去质问一番。

    而一旦这样,张濋那边又必定会反抗。

    果然,李训听了这话后稍稍直起身,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被侍卫围着的两个女子:“来人,把这位公子和张濋押回驿馆,再把傅老板好生送回南屏坊歇息。”

    察觉到李训话音刚落,身旁的张濋便有所动作,傅长莘稍微偏过头去。

    只听她低声对傅长莘道:“傅老板啊,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看在你有过想帮我暂时脱身的份上,我今天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要做做样子帮那人捉拿我即可。”

    “若再想见我,竹林小屋那里见吧。”

    她突然伸手将傅长莘往旁边推去,后者与此同时松了手里的马绳。

    见张濋翻身上马企图逃跑,原本将她们团团围住的侍卫全都听从李训的命令驱马追了上去。

    长了双圆眼睛的好处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傅长莘努力瞪大眼睛装出一瞬间的猝不及防和震惊,然后转身到李训跟前又是行起礼来,顺着半刻钟前胡扯的话头道:“张濋此人武功极强,殿下带来的好手总得留几人在这照看殿下并监视余公子,还请殿下允许在下也同去帮忙。”

    她归根结底是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李训于是便答应了,但答应的同时又示意方洛:“给傅老板匀一匹马,还有,你也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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