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宫门，夜色渐深，灯火如星，照得车窗外一片金光。云昭璃望着那片光影，心中却无半分安定。

    下车后，太监领着她和阿桃穿过层层殿门，来到宴会所在的大殿。殿中香气氤氲，金碧辉煌，皇子公主们已各自入座，谈笑声不多，气氛却不算轻松。

    云昭璃低头行礼，步伐轻缓，心跳如擂鼓，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她能感觉到，有不少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抬头，只是余光扫过，便察觉到几道目光格外明显。

    其中一人，身着玄色织金朝服，神情沉稳，手中茶盏轻轻转动，目光在她与另一位男子之间游移。虽未开口，但那种冷静的气质与锐利的眼神，让云昭璃心中一动——她记得书中曾提到，二皇子萧晋衡素来寡言，擅长观局，眼神如鹰，正是这般模样。

    而另一位被萧晋衡注视的男子，坐姿端正，神情冷静，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虽然云昭璃从未见过萧墨渊，但书中对他的描写她再熟悉不过——「三皇子，容貌俊朗，性情沉稳，行事谨慎，太后所倚重者」。此刻他的目光不带情绪，却像在衡量什么，云昭璃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萧墨渊。

    更糟的是，萧墨渊在察觉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竟举起酒盏，微微一笑，向她示意。

    云昭璃心头一跳，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她明明在赏花宴那天已经乱弹一曲，搅得场面尴尬，怎么现在还会和这两位皇子有交集？

    「小姐，您撑住啊……」阿桃悄悄扶住她的手，小声提醒，眼神也跟着紧张地四处打量。

    坐在左侧的是一位身穿赤色金线袍服的男子，身形挺拔，气质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武人气息。云昭璃猜想，那应该就是大皇子萧昀武。他正直直地看着她，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萧瑾柔靠在椅背上，唇角微翘，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轻蔑。她当日听过昭璃弹琴，觉得不过如此，现在见她被请来，心里只觉得好笑。

    六皇子萧曜生倒是兴致勃勃，见昭璃进来，便笑着说：「听说你琴艺很好？我最喜欢听曲了，你快点弹琴吧！」

    萧嫣然则目光紧随萧墨渊，见他没说话，便也安静坐着，神情恭顺。

    而萧珩之年纪尚幼，眼神澄澈，满脸期待：「姐姐，你会不会弹我没听过的曲子呀？」

    萧清和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眉头紧锁。他不想昭璃知道自己的身份，便低声让伴读简怀真坐低些，自己也用酒盏半掩面容，心里暗暗叫苦：这下麻烦了。

    八公主萧宛音注意到萧清和的异常，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已起了疑问。她静静观察，准备在必要时帮萧清和打圆场。

    云昭璃站在殿中，感觉自己像被放在台面上任人审视。她心里发虚，却只能强撑着笑意。

    这时，皇帝开口了，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听闻云姑娘琴艺高妙，今日得见，不知可否为朕与众位皇子公主奏上一曲？」

    云昭璃心头一震，面上笑容微僵，福身回道：「陛下言重了，民女琴艺粗浅，恐伤了诸位耳目……不知是否有误会？」

    殿中一瞬静默，太后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当日本宫在赏花宴听你弹琴，甚是悦耳。你不必自谦，今日便弹一曲予众人听听。」

    云昭璃心里一紧，正寻着法子打算说自己身体不适时，瞄见皇帝眼神微沉，似在施压。

    云昭璃轻呼一口气，额间渗出细汗。她紧握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咬紧牙关，正打算硬着头皮上前。

    谁知，席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角落的萧清和掩住脸，举手低声道：「父皇，不如由儿臣来奏吧。」

    殿中一瞬静默，众人皆露出惊讶之色。

    萧晋衡微微挑眉——五皇弟一向不喜出风头，今日竟主动请奏，实在反常。

    云昭璃一愣，未能看清那位出声者的容貌，只觉得有人出面解围，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笑意。

    皇帝微皱眉头：「清和，你身体不适，便不要勉强。」

    清和？云昭璃心中一动，这名字听来熟悉。她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书中曾短短提过一位病恹恹的皇子——五皇子萧清和，性情温和，不喜争锋，外貌描写寥寥，几乎被人忽略。如今见他出声，云昭璃不禁起了好奇心，想要看清这位皇子的模样。

    她眼珠一转，忽然福身开口：「皇上，民女从未与皇子同奏过，若五皇子不介意，不知民女是否有幸与他合奏一曲？」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是一愣。

    萧清和微怔，眼神一闪，心中泛起一丝不解——她不是想逃避吗？怎么反而主动提出合奏？他本是想代她出面，让她免于受压，却没料到她竟会拉他一起上场。

    他抬眼望向云昭璃，见她眼神清澈，语气诚恳，心中微动，却仍有些困惑：她到底是信任我，还是另有打算？

    他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回道：「若姑娘不嫌弃，清和愿与你同奏。」

    皇帝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既如此，便由你二人合奏一曲。」

    太后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云昭璃心中一松，暗道：拉个人垫背，死也不会死得那么难看。再说了，要是弹不好，还可以夸是皇子太出众，自己才被比下去。这样一来，便不至于落人口实。

    她走向琴案，萧清和也缓步上前，两人并肩而坐。

    云昭璃低头轻抚了一下琴弦，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先说好喔，我弹得可差呢，五皇子你要撑起场面喔。」

    萧清和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嗯。我配合你。」

    这声音一出口，云昭璃心头一震，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她悄悄偏头，视线落在萧清和的侧脸上——眉目清俊，神情淡然，正是她在书院里曾与之共度无数午后的那个人。

    她瞪大了眼，几乎脱口而出：「阿和？」

    萧清和微微一愣，随即轻轻一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淡淡的歉意。他没有否认，只是垂下眼眸，低声道：「开始吧。」

    他低头抚琴，指尖落在弦上，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云昭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中一片混乱——原来他是皇子？原来他就是那个书里几乎没戏份的五皇子？原来她一直以为的「书院里的清冷少年」，竟是皇室中最神秘的存在？

    她心跳如鼓，手指却已落在琴弦上。她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

    殿中寂静，众人屏息。

    琴音缓缓流淌而出，两人合奏的旋律如水波荡漾，萧清和的音色稳定而深远，云昭璃的音色轻巧而灵动，竟意外地相得益彰。

    云昭璃心中仍在翻涌，但指尖却逐渐稳定下来。她暗暗吸了口气：不管他是谁，这一曲，我想和他好好弹完。

    一曲终了，殿中静默片刻，随即爆出一阵掌声。

    琴音余韵犹在，众人神色皆有动容。皇帝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合奏甚佳，云姑娘与清和配合得极好。赏赐随你们所愿，尽管开口。」

    萧清和站起身，神情淡然，语气恭敬：「儿臣不求赏。」

    他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坐回原位，姿态从容，仿佛方才那场合奏只是平常一事。

    云昭璃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笑，低头回道：「我……我也不求什么赏，只想早点回家，和兄长一起吃饭。」

    她语气轻快，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殿中几位贵人闻言皆露出几分笑意，觉得这姑娘倒是率真可爱。

    太后却在此时开口，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昭璃姑娘既然今日入宫，便留下来一同进膳吧。也好让本宫多了解一下你。」

    云昭璃一愣，刚想婉拒，太后已吩咐宫人重新安排座位，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就坐在墨渊身旁吧。也好让他多与你交流琴艺。」

    萧墨渊闻言，神色不动，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淡笑。他微微侧身，向云昭璃示意座位。

    云昭璃只觉头皮发麻，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却又不能违抗太后之命。她坐下时脸上笑容僵硬，手指不安地绕着发丝打转，眼神飘忽，怎么都不肯看萧墨渊一眼。

    萧晋衡坐在一旁，眼神微动，心中已然明白——云昭璃与墨渊并无私情，太后此举，分明是想借云家之势，为墨渊铺路。至于五弟……他目光一转，落在萧清和身上，见他目光不时落在云昭璃身上，神色微动，心中了然：原来五弟这些日子的变化，是因为她。

    萧宛音坐得近，自然看得清楚。她轻轻一笑，凑近萧珩之低声道：「皇弟，不如请父皇调昭璃姑娘坐过来？你看清和皇兄一直偷偷望她，想必也想和昭璃姑娘一起多聊聊？」

    萧珩之睁大眼睛，天真地点头：「好呀！我也想跟昭璃姐姐多聊天。」

    他举手开口：「父皇，我可以请昭璃姐姐坐到我和五皇兄中间吗？我想多跟他们请教琴艺！」

    皇帝听了，笑着点头：「既然珩之开口，那便调过去吧。」

    宫人应声而动，云昭璃被请起身，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微妙。她气鼓鼓地坐到萧珩之与萧清和中间，转头看向简怀真，语气酸溜溜：「你主子真是深藏不露。」

    简怀真一愣，还未回话，萧宛音已笑着接话：「昭璃姑娘说得没错，五皇兄不止弹琴了得，他懂的还有很多呢。」

    云昭璃咬咬牙，目光落在萧清和身上，语气阴阳怪气：「是吗？还懂很多啊？嗯……能看得出来。」

    简怀真眉头一皱，护主心切：「姑娘这话未免太重了些，我家主子又没欠您什么。」

    阿桃见状，也立刻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生气，但小姐人很好相处，要是她真的生气了，那肯定是你们哪里不对。」

    简怀真刚要回嘴，萧清和便抬手轻轻一按，语气不重却带着明显的压力：「怀真，住口。对昭璃姑娘，不可无礼。」

    简怀真一怔，低头应声，不再多言。

    萧宛音坐在一旁，默默抿嘴，心中暗道：看来这回是自己多事了。

    而萧珩之仍是一脸天真，笑着说：「你们真的好配，琴也弹得好听！」

    云昭璃听了，脸颊微红，低头不语，眼神飘向萧清和，又是鼓起腮帮子轻哼一声。

    萧清和望着她，眼神微动，却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