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险恶

    “你疯了?”

    温辞筠撑墙而立,嘴里挤了半天,只吐出这几个字来,却是更气了,但气着气着凝着的眉头却舒展开……

    她笑了。

    “……郎君想娶我可给得起聘礼?”

    撑墙的手将半散在面前的长发顺捋到脑后,温辞筠眼神倨傲,居高临下般嘲笑着站在不远处不自量力的季卿砚。

    “保你活着到望京,算不算?”

    朝前走了两步,季卿砚顺势背过身坐在妆台前的坐垫上,从袖中丢出一只箭簇,示意温辞筠上前来仔细瞧瞧。

    “当真是件苦差事不是?”双掌撑在织毯上,季卿砚后仰着同温辞筠闲散笑道,“你究竟犯了多大的罪?两边都在追杀你?你去望京是为了解释?”

    半蹲下拾起箭镞,这做工温辞筠可太熟悉,是出自云秦军器所,专供驻守在白河畔的言家。

    针对温辞筠的诸事,本是隐蔽的,可自从聚集在彭城的三教九流增多,加之卫国有人重金买凶要杀温辞筠,筹码不断加高,铤而走险之人亦是闻讯而来,一来二去掩饰得麻烦,更是抢夺时机,各方便干脆挑明了,一切以谁先杀了或擒住温辞筠为目的,不择手段……

    转着手中的箭镞,温辞筠的眼神越过它落到季卿砚似是无所谓的脸上:“不……去望京,是为了将我的罪名……确凿!”

    “你疯了?”惊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季卿砚几乎是跳起身,盯着温辞筠:“你千辛万苦去望京,是为了赴死?”

    “劝郎君还是莫要好奇我的事,小心血光之灾。”

    “我敢接姑娘的活,不就是说明我接下这血光之灾?”季卿砚道,“所以……姑娘可愿‘嫁’我?”

    “‘嫁’!”温辞筠换了脸色笑看同样笑看她的人,“便但愿郎君这主意,‘藏’得住我。”

    松了口气,季卿砚上前扶正妆镜,引着温辞筠重新坐下,继续为她绾发。

    “明日辰时会停靠丹阳渡,我会想法子让府衙发一份婚契,也借此为你补一份文书,如此通关入望京便不成问题。”

    把玩着适才被撞翻在地的步摇,温辞筠被“叮咛”的流苏声闹得不住发笑:“你适才就是在捉弄我,这才是你想‘娶’我的真正原因对吗?我无文书,何处都难去,何况守卫森严的望京……突然觉得,两国多年交战也见不得是坏事……”

    因着累年战事,两国鼓励婚嫁,在府衙上文书时只需递交新婚夫妻二人亲笔写下的婚书即可拿到婚契,免去了不少费时琐事。

    而婚契乃是女子出嫁后,新立文书的重要凭证,早些年或许查得严,需调用未出阁前的文书做辅证,验以家世。

    可大战时谁还顾得及这些无关紧要的籍贯?

    乱了几场,地方府衙便难以再凑齐籍贯,只得粗略补录记档,便是拿不出失散了也不是稀奇事,找三两亲友作证便可。

    “是……”

    但也不全是,至少他要将人时刻放在身侧,查清她去望京作甚,更是好奇她究竟如何将两方都得罪了,都派了人要取她的性命。

    从花盘中挑了朵正艳的茉莉,还没来得及簪稳,安放在一侧的鎏金花托盘骤然被季卿砚掀翻,挡下一只从隔窗外射来的短箭!

    “走!”

    说着,季卿砚拔下一只短簪利落将帷幔的系带斩断,拉着温辞筠往反方向去。

    带着人故作无恙地走上甲板,今日因季卿砚在的缘故,独孤瑾并未开宴,这船上当是没有任何无关人才是。

    “看来,这艘船也不是个安宁处。”

    话如此说着,季卿砚余光环扫过周围,本在甲板上的护卫都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这六个黑衣人。

    独孤瑾是绝不会害他的,那么是有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发了话!

    这些人……

    难道是“他”?

    不可能!

    如此想着,却是下意识将温辞筠抱入怀中,侧身用刀劈飞画舫楼上射出来的一只短箭。

    粗看了眼断在甲板上的短箭,季卿砚顺着箭来的方向,向上望去……

    挽弓之人毫不忌讳,稳踩在栏杆上,又从站在身后的独孤瑾双手奉上的箭囊中抽出一只箭,搭弓挽弦,直直对着甲板上相拥的两人。

    来不及多想,挽弓之人手中箭已脱弦,大有要将他一起杀了的意思。

    带着人速撤开,围绕在一旁的六名死士亦是在往外撤开,他们似乎只是要围住他。

    “把她交给我,你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挽弓之人放下弓对着季卿砚冷道。

    “若我不呢?”季卿砚咬牙回道。

    “你会后悔今夜的作为!”

    “我不会为自己的作为后悔!”季卿砚怒道,“你费尽心思要杀的人,我绝不会放手!”

    “一个活捉……另一个杀了!”

    人之将死,其言才不善呢!

    温辞筠对自己此前做的决定后悔得要命!

    跑了半天,跑出了彭城,却落入了另一方的老巢中,温辞筠想开口怒骂站在头上的老匹夫,但着实没这个勇气,毕竟命都还被拿捏着呢。

    “怎么办?”

    便是察觉眼前人与这头领有不为人道的关系,温辞筠还是贴近季卿砚拉住他的衣袖,她信他的话。

    “姑娘信我?”季卿砚侧身而问,余光撇向正抽刀的黑衣人。

    温辞筠倒吸口凉气咬唇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拿了我的东西,便该替我办事。”

    “这是自然。”

    又抬头看向头上的人,他亦紧盯着季卿砚,只是将弓放下了。

    “今日这账,来日回望京了……我们再慢慢算!”

    话落的一瞬,季卿砚持刀将冲上来的两个黑衣人从容击退,另一只手抱紧温辞筠的腰,拎起人往船尾处跑去。

    “姑娘适才说了信我的……”

    紧扣在季卿砚身上,双手死搂着他的肩头,温辞筠压抑着紧张的心跳,换了口气道:“自然……你要做甚?”

    “那放手可行?”季卿砚低首轻松地笑看着温辞筠,“毕竟我与姑娘可还未互递婚书,可不能如此亲密,叫人误会。”

    “什么?”温辞筠凝眉生起怒意,“此前那般诚恳向我求亲,现下便不认了?你是不是打不过那些人,变主意了?”

    话是不满的,动作是未有一点迟疑将人抱得更紧。

    “不行,要死一起死!”温辞筠道,“他下的令可是活捉你!”

    无奈着看着追来的黑衣人,季卿砚瞧得出,在“头顶”看不见之地他们故意放慢了速度,这是在“放”他,谁叫他尚且还算他们的少主子呢。

    “那便得罪了。”

    季卿砚拎着腰的手松开,攀上温辞筠的后颈,将人的肩头猛拍了一下,震骨的痛叫温辞筠不得不松了手。

    顺势将人推了一把,温辞筠的腰撞上船沿又是一阵痛,扶栏还未站定,眼瞧着两只羽箭袭来,迅速翻身躲过,正想问季卿砚究竟想做甚,一个重心不稳加上背后似有人在猛推她,只听“扑通”一声,江面的薄冰碎出了个大窟窿。

    “再会了各位!”

    话罢,季卿砚紧跟着温辞筠跳下船。

    紧随而来的独孤瑾见季卿砚跳了船,吓得立马叫人下船去打捞,这季节跳河真不要命了!

    “姑父,表兄他罪不至此,同他说清楚了,他定会把人交给姑父的。”独孤瑾朝着适才挽弓之人大拜道。

    站在楼上看向被照得通明的近船江面,季羡逸给了楼下六人一记眼神,示意他们立即下船沿岸搜寻温辞筠的下落。

    “他未必那般明事理,又或者他也被温辞筠迷惑了。”季羡逸回首盯了一眼独孤瑾道,“郁离郡主名不虚传呐,轻轻一抬手就将我云秦两个好儿郎都迷得神魂颠倒……你日后不会也想娶个卫国女儿吧?”

    “姑父说笑,我还小呢……”

    “小?不小了。”季羡逸说着往舱内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北上去抢亲了……”

    *******

    遁入冰冷刺骨的江水的一瞬,温辞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梦魇之中,那些熟悉的记忆又在她的脑子浮现,比发病时见到的还要清晰……

    十年前,一个夏日午后,随侍的宫娥偷懒,待温辞筠睡着了便撤了凉扇,自己躲到一旁凉快去了。

    不多时温辞筠被热醒过来,左右不见人,更寻不见贴身的嬷嬷,便坐在小榻上偷偷抽噎,哭累了才想着要去找舅舅,要他好生惩罚这些奴婢!

    明堂后殿的门没关严,温辞筠像一只小锦鲤悄声游入殿中,在空旷的大殿上畅游,四处都找不到舅舅的踪影,也没有侍从,温辞筠渐渐地害怕了,脚步也缓了下来,攥着裙子蹲在地上低声呜咽着。

    过了小会,温辞筠擦干泪,理好裙子,因为昨日她偷偷听到了母亲要进宫的消息,现在也该进宫了,她还可以去找母亲告状……

    小跑着往自己的居所去,翻身爬过半高的栏杆,温辞筠跳上后殿上的露台,想悄悄从此处潜进去,给母亲一个惊喜。

    湖面微凉的风穿过大殿,吹起小床上的粉纱,一层一层如浪般层层叠叠,浪低下的人肆无忌惮地交缠着、喘息着、翻涌着……

    她早已忘记当是的心绪是怎样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处,直到殿中的两人都注意到她站在外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帝王之家,从不缺这些龌龊事!

    正如温辞筠有两个生父不知为何人的表兄,而他们的生母却是大名鼎鼎、寡居北宫多年的华邑长公主。

    所以,她的生父又该是谁呢?

    初春的风料峭冻人,站在燕台的高处更是冷得彻骨,温辞筠裹得像个玉团子般只露出一双眼睛,趴在栏杆最底下努力想看清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玄甲重铠加身,猎猎旌旗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温辞筠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温行玉的场景,那一年她六岁。

    温行玉在彭城打胜了云秦,将云秦大军困在白河畔僵持日久。

    她的母亲遂邑公主也在这一日从彭城回了卫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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