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此夜无梦。
天光大亮转醒时,身旁的人已没了身影。掀开床帐,温辞筠见屋中的炭盆新添了炭,但已烧了大半,人应当走很久了。
将叠放在一旁的衣衫捡起胡乱披上,温辞筠下床往屋后的温泉池去,昨夜嫌麻烦又冷,今日可不能再懒了。
她是想拉扯着季卿砚共沉沦,但更不想惹出难以处理得当的麻烦!
临近午时,温辞筠才听得大门处有推门声,自书案旁往窗外望去,见季卿砚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进了院,随后转身将门闩扣上。
“你去了何处?”
听着人推了堂屋的门,温辞筠绕过书案站在纱格边看着季卿砚,眼底微微带了点笑意。
“进了一趟城,为夫人打包了羊汤作午膳。”
季卿砚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的汤盒子,开盖的一瞬满室飘香。
“只为这?”温辞筠坐在长凳上,静等着季卿砚为她添饭加筷,谁叫她天生就是要人服侍的精贵人,万事上赶着有人替她办。
“还去了一趟鸽房,放了消息出去。”季卿砚坐在温辞筠左手边的长凳上道,“也找人清了下回望京途中的阻碍。”
喝了口若牛乳般白润的羊汤,温辞筠面上依是无事般笑着,心间却紧张起。
他陡然间脱口而出的这事,已几乎向她明示,他就不是一般人!
可她又是如何露了自己身份?
若是她露了身份,昨夜他又怎敢与她那般共枕而眠?
“所以夫人往望京究竟要做甚?”
如何作答呢?
他开始对她坦荡了?试图用一颗真心换另一颗真心吗?
可惜他遇错了人,她若有还有真心尚在,早便是黎朔地宫下腐烂成泥的白骨。
“去找一个人。”温辞筠放下汤碗看着季卿砚道,“大祈寺寒山大师,我心中有些疑问寻他解惑。”
“好。”季卿砚如此回应上温辞筠,“大祈寺受王室供奉,更是先王后梓宫停灵之处,非有重大法事不会轻易放外人入内,我会为夫人请一张拜贴,让你与寒山大师单独会面。”
话落后,二人便各自沉默着用膳,昨夜的温存若露水般消逝得无影,好似只是一场两人同做的一场“春梦”。
他还这般轻易地提起他母亲的“梓宫”,怎么看都不正常!
“你就不问我想问什么?”温辞筠放下饭碗看向正扒饭的季卿砚,“郎君今日态度可有些奇怪!”
“夫人有夫人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这不是很公平?”季卿砚笑看着温辞筠,放下碗筷握上她的手道,“夫人总会有一日会告诉我一切,我并不急于这一时……何况我信夫人,信你告诉我的一切……”
怎么听,怎么都感觉在暗地里阴阳她!
暴躁得险些将桌都掀,温辞筠挣脱被握住的手,猛站起身朝着季卿砚问:“何时启程去望京?你我可是在这小村中呆了不少时日,我可还得在开春前回彭城……”
“那可能赶不上了。”
季卿砚坐在原处,捡起筷子夹着小菜继续吃着,一边还催温辞筠坐下听他慢慢讲其中因由。
“为何?”
“出事了。”季卿砚看向面色不喜的温辞筠道,“泉山长公主意欲与言家结亲将女儿嫁给言以枫,但言以枫逃婚了,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言峯军中出了一场小叛乱,但很快被镇压下;至于最后一件事……”
季卿砚神秘一顿笑道:“夫人或许不知……那夜船上之人便是云秦王——季羡逸。”
“什么?”
温辞筠几乎是惊呼着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往后踉跄后退了两步,扶着身后的柱子撑着身子,目光在一瞬盯住季卿砚身后紧闭的屋门……
“那你怎么敢的!”温辞筠惊异着朝季卿砚近了两步,扶上屋门扣住镂空糊了布的格子道,“你怎么敢惹怒你们的王?不想活了吗?”
季卿砚站立起转过身走了两步,一手撑在屋门的门闩上,一手勾住温辞筠的手将人紧叩在掌中。
“夫人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季卿砚往前贴近温辞筠,撑门的手揽上温辞筠的腰,将人勾入怀中紧贴住,在她鬓边厮磨耳语。
“夫人可不能做始乱终弃的坏人,若是伤了我的心,可难想我这睚眦必报的小人会用上什么手段对付夫人。”
可恶!
这就是所谓男人成亲后就不装了吗?
旁的起码等着人将孩子生了才不装了,这人怎么才第二日就如此了!
“松些……要吐了……”温辞筠锤打着挣脱季卿砚的怀抱,“既然如此,还不快些去望京,有些事越快弄清,便能越快占领先机,我们才可有一斗的底气。”
“也安排好了。”
季卿砚抬手将人扛回内室,将人扔在妆台前将温辞筠松垮垮的发髻拆了,拿了木梳重新梳着。
“今日还未与夫人绾发,此刻当也不晚……”季卿砚道,“冬月初十,静泉港叶家四公子会带领商队过平县,我与之有些交情,已着人告诉他我要带人同他一起去望京,只是需绕些路,要近月余才到望京,但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便是后日?”温辞筠算着日子道,“……这位四公子的母亲,是否便是前任家主的小女儿?”
“夫人连这也晓得?”季卿砚用短簪固定住发髻道,“他的母亲便是当年嫁给了卫国温氏二房长子的叶沁,因着叶家的缘故,在温家出事前便和离归家,他极可能是温家的余孽……或许也是为了避祸,叶家从不叫他往卫都去,只叫他经营静泉港来往云秦的商道。”
“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夫人还记得那艘船吗?便是在那上面认识的。”季卿砚道,“我替他解决了云秦境内的一些难题,又与他投了钱财,助他打通了一条因战事荒废了多年商道……便是我们将走的松望古道。”
“松州到望京?”温辞筠疑惑着问,“两地之间不是新修了直道?何故打通这商道?走官道如何不更快捷安全?”
侧身顺势左到温辞筠左侧,季卿砚撑头满意地看着新绾的发髻笑道:“这道本无特殊之处,否则不会弃之不顾,我修它原因也很简单——赚钱!”
瞧着温辞筠不解的模样,季卿砚从妆台的格子里取出个匣子交给温辞筠:“官道虽好,可手续麻烦且若遇上急报或王师出征,待大军过后方才予平民使用,还有各种关隘盘查,其间不知会被多少人盘问克扣,谁愿做亏本买卖?这里头装的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家业,便尽数交与夫人了……”
好奇心催使温辞筠鬼迷心窍地打开了匣子,里头堆了好几张地契,卫国、云秦皆有,大小也都不一,连彭城中也有他的房产!
又随手翻看了账本,上头的账目温辞筠一时算不清楚,却晓得每一笔生意都是大数目,而往来最多的是木材与珠宝,两者简直是毫不相干生意,如何做到了一起?
“郎君真是大道至简,手握如此财富,却偏爱这乡野山间。”温辞筠合上账本道,“不过你既不享受为何赚钱?”
“因为没钱呀。”季卿砚回笑道,“我需要钱,也需要粮……我助叶家四公子打通商道其中一个要求便是每年替我买粮、存粮再分运至云秦各处要塞存储……松望商道可直接平秦商道,中间省去绕行沧州走水路的麻烦,路是险了,可却能省去近两月的麻烦……”
温辞筠突然沉默了,季卿砚的意思她已委婉明白,大战将起!
而他定会上阵,并为此做足了准备,他对拿下这九州充满了自信。
这对温辞筠而言——是天道的好消息!
“有钱、有粮……郎君就差兵了……”
“不急于这一时。”季卿砚望着温辞筠道,“若我有一天需要了,自是抢得过来的,看我不顺眼的人很多……可同样,看中我的人也很多,更何况,我还娶了夫人这般顶好的妻子……”
嗯?
怎与她扯上干系?
她是有卫君给的兵符不假,可长旗营并非她手中之物,她更是与现任统帅有着生死之仇。
即便长旗营前身是她生父——温行玉一手组建的柳池营,可又有多少人承认过她?且跟随过温行玉的老人已被卫君清剿得所剩无几……
一个连刀都拿不动的弱女子,拖着一副残烛病躯如何坐镇大营服众?
怎得,要她将大军拱手相让给季卿砚?
那她是真疯了!
“与我何干?”温辞筠讪道,“不如说郎君野心真大,竟有争夺这九州的念头,我可真怕被牵连而丢了性命。”
“昨夜不是说了,我会给夫人整个九州的欢呼声!”
欢呼声……
“筠儿你听,这整座城的欢呼声因你而起,你是他们的主人。”
为她八岁生辰而建的九成宫的高塔上,卫君牵着她,她的母亲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地若一尊雕像般伫立着,无悲无喜。
多么傲慢的称呼!
底下那些为她送上祝福的臣民可曾想过,在‘天人’眼中他们也是奴隶,和他们买来的奴隶一般,是他们可随意挥霍的私有财产、是他们一念之间便可弹走的一粒尘埃……
真是一种不太讨喜的感觉。
“见郎君如此朴素的模样,还以为不是个张扬之人,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那可就需夫人多担待了。”季卿砚凑上前将人拉入怀中,低首吻过她的面颊,“你我已卜筮告神,这辈子便是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这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离不得、休不得更弃不得……”
“这有何难?”温辞筠回笑道,“我可以当寡妇,学卫国华邑长公主,生两个强加在逝去多年的驸马头上,是以有感而生……”
季卿砚敷衍着点头表示赞同温辞筠的说法,却是倾身将人压上妆台,抵着她的鼻息道:“夫人既要学华邑长公主,那是否也该在为我强加两个儿子前,为我生两个孩子?毕竟人家还是留有真骨血的……”
“……那你最好也别在意是不是你的!”温辞筠压着声音吼道,“轻点……疼……住手……”
推人前胸的另一只手挡住欲探入裙下的手,却在深吻中若中了邪般松开来,环抱上了来人的颈肩。
“今日还为夫人带了新的桂花头油……我为夫人抹上可好?”
等等!
好像抹错了地方?
怎么能这样用?
温辞筠捂嘴小惊着盯着被桂花油浸湿的下裙,黏哒哒的贴在身上,却叫满室都飘着股浓郁的花香……
“夫人似乎很满意这桂花油……”半跪着季卿砚越过裙摆望着温辞筠,将沾满头油的手蹭到她的唇边,“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