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豆蔻,春心始萌。
温辞筠就在那般年华,在华邑长公主府中见到了战败被俘的乌寻云。
华邑长公主贴心将乌寻云洗刷干净,挑了件贴身的轻薄蝉衣为他披上,隐约间的情趣将他瘦长的体型勾勒得更为妩媚,不愧是自己亲自在那群臭烘烘的战奴里挑的。
一时间倒有些舍不得就送给温辞筠那丫头了。
沉重不堪的铁链栓在他的颈上,手也被束得不得动弹,乌寻云跪在温辞筠面前,心想着若是真被侮辱了,他就是死也要拉上眼前的人垫背!
“你……你……你怎么能穿成这样!”温辞筠羞红了脸,捂住眼睛转过身朝着嬷嬷大叫,“嬷嬷!将他拖出去!给他换身衣裳!”
再被人强行换了衣裳,跪在温辞筠面前,乌寻云被人按着头,不让他直视,以免他污了她的眼。
“将他松开。”
说着,温辞筠似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又接了句,“松开按头的手,总得让我看看他长何模样?”
侍卫听话松开按他脖子的手,将他的手吊起来,让跪在地上的他不得不抻直了身,侍卫空着的手扇了他一掌,威胁他闭上眼,他这战奴不配一窥郡主真容!
另一名侍卫半跪在他身旁,手毫不客气地握住他的下颌,掐住他的颈仰起他的头,让温辞筠好生欣赏他的模样。
“郡主可还满意?”握住乌寻云下颌的侍卫问温辞筠,“公主怕郡主不知如何‘玩儿’特意叫属下来教你。”
不解这侍卫何意,温辞筠坐在远处的高台上,见她松了手,拍手让本在殿外的几个侍卫进来,她们抬着个炭盆,还端着些奇奇怪怪铁制的东西。
“正值春夏之交,为何要炭盆?”温辞筠问。
那侍卫笑而不语,挑了根略长的铁棍,一头镶着块扁平的厚铁片,将铁片那头伸进火炭中烤得发红,侍卫朝着温辞筠道:“郡主想将这奴印烙在何处?长公主喜欢烙在脸上和……”
侍卫不言明,却踢了踢乌寻云的臀,叫温辞筠红了脸。
“背上吧。”温辞筠低声道,“脸上瞧着不好看,其他的……小心我同二姨告状,尽教我些坏东西!”
“得嘞!”
说着她便将乌寻云的上衣撕裂,绕到他背后,在他满是红色鞭痕的背上烫上“奴”印。
烧焦的肉味传到温辞筠鼻边时,她还以为今日的晩膳有炙肉,正想问嬷嬷烤的是否是小羔羊,却想起来今日小厨房给她过目的菜单上并无羊肉……
胃里突然翻起恶心,温辞筠捂住嘴,偏到一旁吐了出来。
这是……人肉味儿!
“住手!将他拖出去!”温辞筠怒着要人将乌寻云拖出去,“立刻!”
又过了许久,但这只是乌寻云的错觉,其实只过了两日,他因伤口感染病得迷糊,才觉得是过了许多日。
耳畔模糊又悠远地听着有两个姑娘在说话。
“……还活着?”
“活着。”
眼神迷离间,他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姑娘同一个背着药箱的姑娘说话,那人上前来看了他一眼,将手覆在他滚烫的额头。
“……想为你的族人和你自己报仇,便得先活下去。”
“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径直离开了地牢,过了许久乌寻云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温辞筠。
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背上的烙痕隐隐作痛,乌寻云看着眼前异常愤怒的谢芷,她对温辞筠那般忠心,自是恨极了为温辞筠带来祸端的他!
当年他可是险些叫温辞筠在卫君前“失了宠”。
“便真不愿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谢芷怒骂道,“若你真对她不二,便不会在惹了祸后求着郡主送你离开卫都!更会因对她的忠诚而杀了你身后之人,为她泄愤!”
“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郡主!”乌寻云敌不过谢芷,松了手将扇子抛了出去,转身抱了身后蠢蠢欲动想打一架的少女躲到一旁,“你绝不能对她动手!”
“可你也打不过她!”少女怒道,“而且她还要杀我!她要杀我,我还不能反杀吗?哪有这般束手就擒的道理?”
趁着这一小段间暇,更是怕惊扰了在河边设厅宴客的季卿砚,独孤瑾赶紧下堂和稀泥道:“大过年的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万事都好商量……商量不好便是酒喝得不够,今夜本公子做东,这泰云楼的酒敞开了喝!”
“谢独孤兄美意。”乌寻云将少女用手挡在身后,朝独孤瑾谢道,转头看向持刀怒目他的谢芷,“这算是我的个人恩怨,何况若不真将我打一顿,她是不肯罢休的。”
乌寻云捡起落在地上的折扇,朝着谢芷礼拜道:“这烟火还有一刻钟,便在这一刻钟你我进行一场决斗,待最后的烟火落下,无论结果如何,双方皆停手……如此可行?”
“一刻钟太长了,你清楚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谢芷拂过手中的刀刃不屑道,“是想要找官军抓我,拖延时间?”
“不,只是想与你坐下来好好谈谈。”乌寻云朝着谢芷走去,富有节奏地拍打手中的折扇,“你独自在此,郡主呢?”
“轮不到你来关心她!”
三步之距,长刀与扇柄再次相接,迸溅出一瞬的火光,将外边彻底暗下的天幕炸开,引得围观的群众大声叫好。
不过两招乌寻云便有些招架不住,直喘着粗气,这丫头的功夫可比他离开前长进太多。
“哎呀!都说你打不过!”
少女欲冲下楼帮乌寻云一把,却被独孤瑾拦住:“你下去只会火上浇油,方才乌兄不是说了,你不能对她动手……此人是卫国郁离郡主的侍卫长——谢芷,我说的可对?言小姐?”
言以歌回过神看向独孤瑾道:“是……我也是前日才晓得我与她还有这份关系……”
少女听得言以歌回话,不再多闹,静观着堂下的决斗,却暗中将拳头攥紧,忍着自己逐渐复杂的心绪。
有人关注着这场决斗,亦有人不爱看这打打杀杀,将目光投向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郎君身上。
言以歌捂着还疼的胳膊,轻声“哼”着,提醒站在身旁,适才扶起她的小郎君晓得她的胳膊还痛着呢。
奈何人家的目光一心扑在决斗上并未留意她的“哼唧”。
又担心错过后便再寻不得踪迹,言以歌斗起胆,朝那未见过的小郎君搭话。
“多谢郎君适才相救……郎君这两日可有空闲?我在家中备酒,酬谢郎君的恩情。”
半愣在原处,走商多年叶四公子还是头遭遇上这不晓得该如何回话的邀请,总归不能拂了美人的面子……
正欲回言,却听得堂下一阵惊响,连着水榭那一侧的大门被谢芷踹得碎成木条,乌寻云半跪在水榭门前的石台上,捂住胸口强咽下口中的腥味。
幸好将门口街上的人都清了,这般大的动静怕不是得惊动巡城卫,望京城中明律规定禁止私斗,届时在座的诸位不免回家受长辈一阵骂,大过年的还要腆着脸往府衙里捞人。
将被谢芷打乱的气息调整好,乌寻云站起身将嘴角的血抹掉。
他是打不过谢芷不假,可不代表他不能逃!
再持扇作势要硬接下谢芷接下来的招。
正合她意!
便一击将他彻底废了!
站在远处,乌寻云紧捏着手中的折扇,心中默算着谢芷与他的距离,在寒刃砍先他的一瞬,乌寻云往后躲闪,抓住水榭门上挂的彩绸,借力飞身跳上水榭的房顶。
随后踩着屋脊,朝河岸边的设厅逃去。
这可叫观战追出主楼的独孤瑾吓了大跳,忙叫了侍卫追上两人,不惜代价在惊扰季卿砚前将两人抓住,自己亦是火急火燎地朝设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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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作答?
河岸边的寒风吹乱温辞筠的鬓发,贴在她面上弄得她有些痒痒却笑不出来,天幕上绚烂的烟火也引不住她直勾勾盯着季卿砚的目光。
此番可不是如船上那般冒昧又带着“目的”的求亲,即便那时季卿砚的求亲本意也是“娶她”。
“夫人为何犹豫?”季卿砚耐心地问,“若夫人碍于你我身份阻碍,这并非难事,很轻易就能解决的。”
温辞筠自然是明白,随便给她认个云秦的“宗亲”便能解决这身份上的阻碍,叫天下人硬认下她。
明明早已做下了决定,现下如何开不得口了?
是怕眼前人因她的回答而大怒吗?
此前独孤瑛说过,季卿砚的脾气并不算好,虽然她并未见他生气的模样,但能叫人刻意提醒,想必真好不到哪里去。
河岸边的风因炸开的烟火而愈大起来,担心温辞筠受凉,季卿砚便将她抱入了不远处的设厅的小亭里,坐在挡风的屏风后,他继续猜测着温辞筠犹豫不绝的原因。
她分明也是心悦他的……
否则如何会那般抱着他、又这般主动吻上他?
“夫人是畏惧卫君?你在云秦,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季卿砚握着温辞筠的手道,“若是担心季羡逸不同意,这也不是事儿,我已叫他不得不同意了……夫人可否告知为夫,究竟为何?”
抬头望上人,温辞筠启口欲与他说清楚,将他们二人的孽缘就此斩断,免得夜长梦多。
话到了嘴边,吐出的却是——“我不喜欢住在宫墙之内”。
“那就不住。”
季卿砚如此回道她,心底笑着这如此意料之外的答案,却思及她的过往,厌恶宫墙情理之中。
若没有那道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将她与她的双亲相隔,或许早在三年前他就向她提亲了,更或许当年他的母亲口中为他定下的“新妇”就是她了。
“我在望京中也有宅子,只是久未居住,需修缮一番,夫人不喜宫中,便借居在表姐的私宅里,等宅子修缮好了,我再接夫人住进去。”
扶着温辞筠在餐桌边坐下,季卿砚像个侍者般半跪在温辞筠左侧,为她递上一盅牛乳燕窝。
“先暖暖胃……夫人想吃什么?若是没有中意的,便叫人去现做。”
饮了两勺甜汤,温辞筠觉得嘴里更没什么味,瞧着桌上的菜道:“嘴里没味,想吃些重口的,夫君可有推荐?”
着实是少有会唤他“夫君”,除却在床榻上他故意诱着她叫,平素里如此叫他,便是示意他——她心里不爽,要找他麻烦了。
可这一声,与旁的都无干系。
“胡椒醋鲜虾,酸辣口……我为夫人剥一只……”
利落地将虾壳剥去,放到温辞筠面前的纯金莲花碟盏中,正欲再剥一只,季卿砚敏锐地察觉有人翻墙进了这设厅,还朝着此处来!
谁?
前面可是独孤瑾的宴席,他应当说过他今夜要在这设厅中宴请他的“客人”,应当无人敢来才是……
是刺客?
为他还是为温辞筠而来?
放下手中的虾,季卿砚将手擦干净,站起身盯着动静的来处,且开来人究竟要做甚。
“怎么了?”
温辞筠见季卿砚神情突然凝重,亦同他站起身,看向他看的地方,察觉到了他为何突然警惕——有人正朝着这边来,且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意图。
真是大胆得要命!
最后一发烟火伴着冲天的巨响在天际炸开,绚烂的白金烟火将设厅外点着微光的庭院照亮,有个黑衣公子捂着胸口落在季卿砚与温辞筠面前的空地上,半跪在地吐了口血,随后又朝他们这边翻滚躲闪开一击重刀。
一心只想着废了乌寻云,谢芷拾刀紧追不舍,在烟火落下前,她可以的!
将温辞筠往亭内推了两步,季卿砚挡在她身前,捡起桌上的金莲花碟盏将谢芷袭来的刀气截下,碟盏碎成两半的一瞬,季卿砚阔步上前,侧身绕到谢芷身侧,抬手将她手中的刀强硬夺下,将人一掌推出亭……
“何人!”
捂着被震痛的胸口,谢芷半跪着,啐了口血盯向季卿砚,错愕之余她看见了站在亭中的温辞筠,和躺在她脚边正喘气的乌寻云。
又失手了!
以及她发现季卿砚很强,那日在彭城私邸他并未用出实力与她对招,而她却是倾力以赴。
这一掌应该只用了三、四层功力,是为了将她打“清醒”。
“郡主!你还要护着那个贱奴吗?”谢芷少有的朝温辞筠怒号,“他有什么资格配的上你的爱?有什么资格叫你惦念这么多年都忘不掉!”
季卿砚回首看向温辞筠,她躲闪过他看她的眼神,低首看向躺在脚边的黑袍人,眼底流露出了她从未对他有过的“温柔”。
所以适才她的犹豫并非因为不喜欢住在宫中,而是心里有其他人?
后悔将谢芷截下了,应该帮她一起杀了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