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

    初春的寒风料峭,温辞筠裹着厚厚的裘衣,蹲在燕台的飞阁楼上,扒在阑干的最底下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甬道里的军队。

    她努力想看清那个在队首,手里拿着帅旗,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玄甲重铠加身,猎猎旌旗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他是为卫国开疆拓土的英雄!

    而她是他的女儿……

    正心生欢喜地看着人,温辞筠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去,去迎接自己的父亲更是卫国的大功臣!

    欲起身时,她幼窄的肩头被一双手按住,将她定在飞阁上。

    一个威严的声音问她:“若是筠儿,你要如何驯服下面那个人,如何要他对你忠心?”

    温辞筠望着头上的人,又看看了脚下的人。

    “用链子栓住。”温辞筠将自己的小手握紧道,“……筠儿便是那条链子?对吗?舅舅……”

    “不止要用链子。”卫君将温辞筠抱在怀中道,“牵制只是其中一个手段,还要他有危机感,筠儿,战场上不会有永远胜利的将军……更何况他曾与云秦王私交甚密……”

    “舅舅疑他?”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两个月前,他带了一队人马私自出了要塞,至前线无主帅溃败我军损失惨重,即便他后来又将城池抢了回来,筠儿会如何想?”

    温辞筠咬唇道:“……那一战即便我们胜了也伤了元气,我们本来可以渡过白河的……云秦倒是将自己的外患清理干净了!”

    “你的母亲去年为你添了个妹妹。”卫君一转话锋道,“她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卫都了……她将你我都抛弃了。”

    方才四岁的温辞筠那时并不明白卫君为何同她说起此事……

    但两年后她就明白了,她的母亲带着妹妹回了卫都。

    盛夏闷热的风自湖面略过,带着几分凉意吹入温辞筠住的金华殿,微凉的风穿过大殿,吹起小床上的粉纱,一层一层如浪般层层叠叠,浪低下的人肆无忌惮地交缠着、喘息着、翻涌着……

    她站在殿外的露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人,直到他们也注意到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她。

    这是从无视到恨的根源!

    她撞破了一件惊天的王室丑闻,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肮脏得令人作呕。

    之后不久,便传来温行玉叛变的消息,卫君一怒之下在卫都杀了上千人,也借机清理了不少嘴碎之人……

    越是想要掩饰,流言便越是难听,甚至传出了温辞筠是遂邑公主苟且所生之女,只是将她扣在了温家头上,否则卫君为何疼爱她过了头?

    可她分明是遂邑公主嫁到温家两年后在彭城生的女儿!

    从回忆中站起身,温辞筠推开搂着她的季卿砚,扶着一旁的矮方大餐桌起身,捂住憋闷的胸口踉跄着朝温行玉走去,季卿砚小心翼翼护在她身后,担心她摔了。

    “谁!”温辞筠怒朝着温行玉嘶吼质问,“谁将你救出了黎朔?谁!”

    “自是云秦之人。”温行玉并不想说明那人究竟是何人,“……我来迟了……”

    “那又为什么要来!”

    温辞筠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大口呼吸地呼吸着寒冷潮湿的空气,极力压抑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你谁都想救!却也谁都救不了!”

    倾身扶住脱力险些晕倒在地的温辞筠,季卿砚将人横抱起,看了温行玉一眼道:“将军应当晓得她现下受不得刺激!若是她有半分意外,不必她出手,孤也会狠狠报复……”

    “殿下你不该对她生出这般感情,闯下大祸。”温行玉镇定地朝季卿砚道,“……您的母亲,马上要从黎朔回来了……”

    “那又怎样?”季卿砚平静地问,“我与温辞筠都不是孩子了……我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论是谁都左右不了我与她已选好的那条路,奉劝将军一句,很快这九州便要再洗牌,届时你又该要站到谁的队伍了?”

    “臣可否认为殿下这是在招安臣?”

    “不敢。”季卿砚抱着温辞筠越过温行玉道,“只是小小的提醒。”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季卿砚将温辞筠带走,谢芷松了口气,仰躺在地上嗤笑一声,只要没和乌寻云走了,温辞筠要和谁在一处都没关系,虽然她也是不太喜欢季卿砚的,但奈何她打不过,现下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温辞筠“抢”走,但早晚她会抢回来的!

    温榆晚提裙上前将温行玉扶起,想开口问什么亦又被温行玉止住,同她说先回家去。

    只有独孤瑾这个宴客的主人落寂地独坐在乱糟糟的设厅里,喝了一坛开了封的酒,想着不能浪费了,又觉得无趣,掏出随身的算盘,边喝酒边不停地拨弄算珠。

    他才没精力与他们斗来斗去,还是数钱更有趣!

    刚上了马车,温辞筠便醒过来,靠在季卿砚的胸前,手捂上微微隐痛的小腹。

    季卿砚见状担心道:“可有不适?会不会又流血了?”

    轻摇摇头,真当兰槿是吃干饭的?

    “我设计你时,那时你见到独孤荣姜是如何心情?”

    低首轻轻靠在她的额间,季卿砚像安抚孩子般轻拍着她的肩,轻声道:“恐惧……恐惧自己被设计入怎样的阴谋之中、恐惧他们道貌岸然的所作所为、恐惧血脉叫我战胜理智动摇我的决心……之后是否认质疑……最后是接受……我如何能不知他们的野心?”

    温辞筠沉默着,良久后道:“……明日去大祈寺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都听夫人的。”季卿砚松了口气,身子也跟着松懈下来少了几分警惕,“……夫人明日早膳想吃什么?”

    “倒是觉得,该先加份宵夜。”温辞筠摸着肚子道,“适才吐空了,现下正难受地烧心……想吃煮得软烂的馄饨皮,不要馅、不要猪油、不要虾米……又想喝清鸡汤,不如将馄饨皮用清鸡汤煮了,加些盐试试?”

    “夫人的口味可越发刁钻了。”

    如何赖得她?若他节制些,至于叫她成婚后不久便大了肚子?

    故作生气地将人小推开,温辞筠仰头道:“要怪便怪你自己急,这般毫不给喘息的机会就叫我摊上条人命!”

    “好好好,日后便注意些。”季卿砚笑着,“那也是夫人配合得好,只靠为夫一人,再如何辛勤也是无济于事。”

    被人陡然这么一说,温辞筠心底闪过一瞬不好的念头。

    “等下叫医女来看看,一直疼着,我也怕出事了……”

    “好。”季卿砚搂着人道,“日后定不叫夫人再遇上这些糟心事。”

    温辞筠听后只是轻轻一笑,搂上他的颈,在昏暗的马车中仔细打量着他,换了身更华贵的衣装,人果然也不一样了。

    若是肤色再白些,就更好了,但如此也不算她吃了亏……

    如此想着,温辞筠靠近他,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自是信夫君的话……我再告诉夫君个秘密如何?”

    “什么?”

    “……正月初一,泉山长公主意欲在你云秦朝岁宴上发动兵变。”

    这消息叫季卿砚惊了,他这三姑姑真疯了?

    “夫人如何知晓?”

    “因为信是我写的、诸事的流程是我参谋的、连送入这望京城的帮手都是我联系的……本来是想要将你解决掉的。”温辞筠笑得妩媚盯着神色微凝的季卿砚,“我去过独孤瑾的船,但目的不是为约见你,可谁叫你让独孤瑾送了那般的礼,叫我也不得不回……”

    “什么礼?”

    季卿砚的眉头拧在一处,言语间不解她究竟在说什么,他从未叫独孤瑾送过礼!

    黎朔之事他生怕就被旁人察觉,连近身的侍卫都没说过,又怎会告诉独孤瑾这彻底的局外人。

    温辞筠听得季卿砚的回答亦是警惕起:“你没让独孤瑾送礼给我?”

    “没有,我不会将他个局外人拉下水……有人在期盼你我见面?”

    “不,是有人刻意在扰乱我的视线。”温辞筠松开手,在季卿砚腿上坐直了身,“……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杀你?”

    季卿砚点了点头:“所以为何?”

    “因为你爹要杀我。”

    又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简单粗暴的理由……

    “可知此事的三日前夜里,遇上的式燕阁精锐还说‘请’我来望京做客。”温辞筠说着眼底带上几分冷意,“让他改变主意的不是你,是其他事……不论你是否来找我,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笑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不想我与你相会才来杀我……”

    “我会想法子查清送礼幕后之人。”季卿砚道,“便继续说说夫人去独孤瑾船上究竟要做甚?”

    “和你三姑姑的人见面,商议冬月初三怎么在彭城‘围猎’你。”

    亦是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阴谋,季卿砚就纳闷了,为何温辞筠一心要搞死他?

    “且先缓缓,其余的事我们稍后再言。”季卿砚摇摇头叹息着,“……夫人怎就一心想要杀了我?这一次当不是季羡逸的问题了吧。”

    “不是。”温辞筠道,“单纯想看你死后,云秦没了唯一的储君,会是怎样一番乱糟糟的模样,好借机出兵。”

    好生真诚的一番回答,季卿砚在心底暗叹着,还好那夜救下了她,又与她生出这般情意,如今还有了孩子做联系,算是少了个打自己性命的“仇敌”。

    “难怪卫国上下都阻止卫君封夫人为公主,如今我也不可不信,封完公主后,卫国的太子位便是夫人的了。”

    愣了下,温辞筠又悄悄笑着对他说:“其实,卫君真将我封公主了,尚未昭告天下罢了。”

    深吸了口气,季卿砚缓了缓,今夜从温辞筠口中得知的事,多少有些超出他的预料,每一个答案皆是带着些荒唐却又合理极了……

    “如此可不敢将夫人送回卫国了。”

    将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又轻推开,温辞筠继续说道:“但与我见面的却是你三姑姑本人,夫君是否觉得更有意思了?”

    “不如我也告诉夫人件有趣的事?”季卿砚故作神秘说着,“……丹阳渡上,射箭之人是季羡逸……”

    正惊讶着,马车也到了暂居的宅子,二人也不再谈这些糟心事。

    季卿砚一路记着温辞筠说想要吃宵夜,将人送回房招来医女后便去了小厨房,要亲自下厨让温辞筠尝尝他的手艺。

    笑意盈盈眼底不舍得将人目送出屋子,人刚一转弯,温辞筠便冷了脸,叫兰槿确认四下是否真无人后,让她跟她进了引活水入池的浴室。

    “我可和谢芷不一样,没有和美人共浴的习惯。”兰槿捂紧衣襟道,“怎么?那位不行,满足不了你?我有帖良药……”

    背对人站在仙鹤云纹云母屏风后换着浴袍,解开贴身单裙,温辞筠低首,发现自己似乎这就开始显怀了,分明差几日才两月,难怪觉得这几日腰带有些勒。

    披上浴袍,温辞筠将及腰的长发揽到身前,走出屏风的一瞬叫兰槿也小惊了下。

    着实是该有的少不了一分,除却稍微瘦了些……

    “……难怪那位这般轻易就叫你怀了,想必……”兰槿似觉得小羞,凑到她耳边道,“想必是生猛……我这药也该换换,好叫你晚一阵子生老二。”

    半绕着暖池走到进水的鲤鱼口处,温辞筠坐在池旁的软垫上:“真当医女当上瘾了?”

    “这不是叫我好生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

    兰槿亦在温辞筠对面坐下,拿出箱里的药枕为温辞筠把脉。

    “……真保得住?”温辞筠问。

    倒是将兰槿惊了:“你还真给季卿砚生啊?你真看上他了?”

    将手垂入暖池中,拨弄着若春池温暖的泉水,温辞筠朝兰槿笑得温柔,似如沐在爱意的春风中般羞怯。

    “他看起来也不错,长得周正,除了皮肤黑了些、身上伤疤多了些……但他将我服侍得很舒服……”

    不想再听叫人肉麻的夸赞,兰槿几乎将眉皱成一条道:“同那些疯子呆久了,将你也传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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