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温行玉自泰云楼后门离去,走在河岸的栈道上,满盛河灯的碧波在温榆晚脚边荡漾,却又不敢贸然沾湿她新换的履。
“想放灯吗?”
温行玉看向一旁的花灯铺子,边说着朝铺子走去将最后一盏灯用一金的高价买下。
近亥时,河边放灯之人比之前少了许多,父女二人轻易便寻了个无人的河岸。
“有什么愿?”温行玉举着灯朝温榆晚笑着,“许一个……”
“爹爹……你如何晓得……晓得姐姐在……”温榆晚吱唔着将萦绕在心头的问脱口,“适才想要杀我的姑娘是她的人?她……想杀了我?”
蹲在河岸,将手中的灯放入开始结薄冰的河中,温行玉将花灯推远虔诚着:“便许……家和……”
温榆晚心中气不过,便是她知父亲心中对长姐愧疚多年,可此刻温辞筠要威胁她的性命!难道还要叫她束手就擒吗?
“爹爹,可否将话说清楚?”温榆晚鼓起勇气朝前行了半步,倾身仰头问上温行玉,“……为何你处处护着姐姐?我们究竟亏欠她什么!抢走她的是卫君!”
回神将温榆晚面上不觉而下的泪抹去,温行玉抚上她左面颊上的那道几乎没了痕迹的伤。
这是当年温辞筠欲亲手杀她时,用簪子划的,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印子……
“她并不想杀你。”温行玉轻声说着,“只怪她在卫君那般恶人身侧长大,小小年纪便拥有了无上的权利,叫她行事风格不似常人般委婉,你知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是怎样的吗?”
温榆晚轻摇摇头,抽噎着吸了口冷气,怕女儿受了寒生病,温行玉带着她往一旁的茶铺去,要了壶姜汤并着碟点心。
“那时我以为我能将她带出来,用我的军功去换她……”
候在卫王宫明堂中,自彭城凯旋的温行玉要向卫君禀报此次与云秦联军作战的详情。
听见四联屏风门后传来动静,温行玉朝声音的来处拜道:“臣温行玉,拜见王上。”
盯着亮得反光的金砖,温行玉看着里头的倒影,发现来者并非卫君而是他四年未见的女儿……
“将军平身。”
抬头看着这个当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孩子,温行玉抑制住自己想要抱她,甚至就此将她抢走的冲动问:“王上……”
“与我禀报即可。”温辞筠盯着他,带着丝莫名的恨意,“为何私自领兵出塞!致使我军无帅,大败于蛮夷!”
“……我收到了战报,雎目城被围,谢……”
“啪!”
一记对他而言轻若无物的掌重扇在他的心底,将温行玉打懵了。
“传卫君令,柳池营主帅擅离职守,致使我军战败损失惨重,本该革职定罪,但念其功过相抵,不再追究。”温辞筠厉声呵斥道,“着反彭城思过,无令不得回都。”
抢吧!
抢了去云秦!
“……臣令旨……”
这一走,下一次相见便是在黎朔被灭城的那一日。
那时七岁的温辞筠,被微生处月控肩站在被暴雨疯狂冲刷的废墟之上,缓缓抬起她布满青紫血痕的手,一滴落在青石板的污血,叫天下人为争夺她而疯狂厮杀!
温行玉便意识到,他再一次错过了……
终究他与长女之间,空有父女之名,并无父女之命。
辛辣的姜汤被温榆晚一饮而尽,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谅解温辞筠想杀的的心思!
“我不理解。”温榆晚回道,“我晓得爹爹有许多事未告诉我,更是不要我与这望京城中的权贵相交,所以当年带了我去松州避世,后来才在王上的请求下接了松州军的帅印……”
“他没有求我。”温行玉道,“……他是用温辞筠的性命威胁我,他答应我会将温辞筠带回我的身边……”
温榆晚小惊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想起适才温辞筠与季卿砚在一处:“现在,王上做到了?适才将姐姐带走的是太子殿下。”
摇头深沉着,温行玉握着茶盏道:“是季卿砚将她带来云秦的……晚儿,你不是总想留在望京吗?这一次你便留在望京……”
“爹爹何意?”温榆晚小惊着温行玉对她说的话,难以置信着,竟然同意她留在望京。
“……监视云秦动向,看季卿砚与云秦究竟要利用你姐姐做甚。”温行玉道,“这战火,将再燃了……你不是总想着建功立业?像谢芷一般忠于你姐姐,你想要的都会得到……她既九州,九州既她……”
更是听不懂温行玉故弄玄虚的话,叫温榆晚觉得这就是温行玉在糊弄她,叫她原谅温辞筠下令要杀她之事。
瞧着温榆晚生闷气的模样,温行玉又道:“多盯着你姐姐,你便明白了……”
“是。”
便是心有不甘,温榆晚也只得听话应下,改日定要当面同温辞筠问上一问,究竟为何要杀她?
“再捏裙子就真再穿不得第二次了!”温行玉嘲着正怒捏衫裙的温榆晚,“不错嘛,霍家姑娘眼光挺好的,你多学学,也该寻个夫家了,多看看这望京城的儿郎,见得多了便晓得自己最珍视的是哪一个,到那时再做决定才是正事。”
泄了气,温榆晚松了手,听得出温行玉与她说的意思,却是有些不甘心地回道:“若是我找不到呢?”
“那爹爹也能养你一辈子。”
小笑一声,温榆晚起身勾上温行玉的手臂,倚靠着他道:“……爹爹此刻如何不忧心姐姐要选个谁家的?”
“混账!”
一声由内而外的怒骂,险些将身前的木桌都震碎,温榆晚都吓了大跳,从未见过温行玉发这般大的气,她刚刚怎么说错话了?
缓了口气,温行玉偏头看着温榆晚,拉着她的手道:“不是说你……说的季卿砚……”
“殿下?他怎么了?”
“他将你姐肚子搞大了。”温行玉说着,握拳重敲在桌上,“他娘的,居然骗你那般单纯的姐姐,认识不到两月,肚子里的就敢给我说近两个月!你可不能也被人骗了!”
有时候耳畔听到的消息足以让人震惊。
但此刻的温榆晚竟不晓得温行玉适才对她说的话里——她该先震惊哪一个!
温辞筠怀孕了,怀的是季卿砚的。
温行玉认为是因为温辞筠单纯,所以才被认识不过几日的季卿砚骗上了榻,叫她做了娘。
可她也是有所耳闻温辞筠的风流的……
谁骗谁可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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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中温热的池水弹到兰槿脸上,温辞筠将她打醒,笑看着她问:“所以……若是我想生,生得下来吗?”
盘腿坐在温辞筠面前,兰槿盯着她道:“能怀便一定能生,但你……”
犹豫着不敢再说下去,叹息一声兰槿一转话锋道:“你干嘛要生?生不生都与你现下所谋之事毫无助力,反而还会耗去你的精力……你真对季卿砚动情了?”
“我只是有了个更有趣的想法。”温辞筠看向兰槿笑着,隔着轻薄的浴袍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我要打一条链子困住季卿砚,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驱使……而这就是……我虽不屑卫君,但他很多手段不得不说真有用。”
“他现在不就很喜欢你吗?何必硬要用一个孩子……”
“感情之事谁说得清?”温辞筠道,“但我的确要将训一训,趁着情浓时才好骗人……兰槿再为我续五年命。”
沉默着,兰槿从药箱中取出个瓷瓶交给温辞筠道:“勉强能用,剩余的我会再进一趟黎朔地宫,我也不信我救不了你的性命……微生处月能活过不惑之年,我定然不叫你不及双十便香消玉殒!”
“那便靠你了。”
温辞筠说着接下瓷瓶,看着兰槿欲离去的身影又接了句:“如此我暂时便不‘死’了,再等等,待时候到了我会再通知你……毕竟若是想要拿捏住人,欲擒故纵的法子从未输过。”
“那明日大祈寺?”兰槿转过身问,神色有些不太好,“可要取消计划?”
“不,按原计划行事,将接应我的人撤走就是。”温辞筠说着将袍子脱了,步入池中,“……正月初一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有其他吩咐?”
双肘靠在池岸,温辞筠将头撑在双手上道:“正月初一我也想去看看,你用的药现下可还有?”
看透了温辞筠的意思,兰槿笑道:“明日给你送来。”
“对了,再问你一件事。”
头一次见从池中站起身的温辞筠,说实话兰槿真明白了为何谢芷对温辞筠会那般暧昧,她若是常年伴在她身侧,季卿砚才近不得她身半步!
“你为何也这样看我?”温辞筠无奈笑着,“你若是也想要这幅旁人眼中完美的身躯,黎朔地宫里还剩着呢……”
清醒过来摇摇头,兰槿闭上眼转过身问:“你要问什么就快问,我……”
话还没完,兰槿就觉呼吸不太畅,似有股热流自鼻腔流出,以为是自己适才被风吹着凉了,用手抹了只见一片红。
上一个叫她如此失态的还是霍舒,但是被他撞流鼻血的!
这一流就叫那人以为自己看上他了,对她穷追不舍……
小声偷笑了声,温辞筠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真想着要将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便顾虑得多了……不是说前三月不显山露水,为何我这才几日就鼓起来了?适才还不觉得,如今看来跟四个月了似的……”
咳嗽两声,兰槿用艾草将两边的鼻孔塞了,翁声道:“第一是因为你很瘦,所以比常人要显得快;第二应当是胀气了,加上你吃得少吐得厉害……明日我在你的药里加些理气的药。”
说着还从药箱中摸出个瓷瓶,摸索着放在温辞筠手边:“这个药,等会儿你应该用得到。”
疑惑着捡起药瓶,只见里头装着些褐色的小药丸,温辞筠问:“这又是什么药?”
“之前独孤瑛有孕时,我新做的……安胎药……比较建议你现在就吃一颗……”兰槿言语间吱唔着。
“夜里的药我不是喝了?”
“总之……多吃药没坏处……”
似逃难般飞奔出浴室,兰槿叹着——果然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兰槿觉得,温辞筠都不用多刻意设计季卿砚,就一个美人计便可将他耍得团团转了,如果不行,那就是脱得不够多……
他娘的,兰槿暗骂着,当年也没人告诉她,“那东西”的副作用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