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山路蜿蜒,青衣轻而易举地穿梭在各个岔口树丛间。

    步履匆匆,略显急促。

    那酒楼门口后张贴的寻人启事不断重现在眼前:“贺中易——走丢于梦临山,其女忤逆父母,因口角争执,与陌生男子出逃,最后一面其二人皆隐于梦临山,邃已封锁梦临山,却依然犹如大海捞针,数日找寻未果,若有消息请告到官府,必有重谢。”

    这告示写的漂亮,将曹蕴强制关押那些流民乞丐一事,直接掩盖成正当的公事公办,必然先前与官府勾结过。

    最主要的是,她父亲不知为何忽然失踪了。

    而这篇告示的矛头直指贺花白,流言一发酵,若是人真出了什么事,这事便可以直接捉拿查办,按照这曹蕴的尿性,草草结案拉个背锅的再好不过。

    他倒是无所谓,但到时候之于她便是陷于不忠不孝不义,甚至可能背上个弑父的罪名。

    子衿皱起眉,本来可以事不关己,心中却是闷闷如压了一块石头。

    树叶翻飞,忽地后颈历风一过,子衿眼也不眨,转身,按鞘,拔剑,一气呵成。

    “铮!”

    两剑猛然相抵,杀气四溢!

    子衿未抬眼,便已知道来人是谁了,倒是冲他显得意外般地挑了挑眉:“柳宵行?”

    顿了顿,他声音渐冷,径直道:“跟着我多长时间了?”

    被叫了的人,一双丹凤眼不太高兴般地看着他,默默放下了另一只本想掐他后颈的手,也未应,只道:“这么匆忙,连我跟着你都没发觉,不像你的作风。”

    他率先放下格挡的剑:“多年未见,现在我连一声哥之类的称呼都得不到了吗?”

    子衿没理他,也没收剑,嘲道:“先前派人跟着我,现在又自己亲自跟着我,怎么?这么缺人叫你哥?世子,这话也不像你会说的。”

    “……”

    柳宵行面上正色道:“你生辰要到了,你若是一直不回去,体内的诅咒……”

    “够了。”子衿抬起眼,淡淡打断他。

    二人沉默地僵持一阵,子衿忽然冷笑出声,缓缓道:“那种方法父亲想用可以一直用,我即一人出来,便断然不会回去,我是生是死自然也与你们无关,何必?”

    柳宵行听着他不知是否刻意咬重字音的“一人”与“无关”二词,脸色微变。

    子衿说着收起了剑,笑音渐冷,他抬步便走:“告辞。”

    柳宵行见他决绝的背影,骤然道:“那个女人是谁?我就是来告诉你,父亲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

    步子突然停了。

    柳宵行继续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最清楚!”

    下一瞬劲风骤然扑面,剑心赫然直指面门,柳宵明看着近在咫尺那双深不见底、戾气盛涌的漆黑眸子,心底竟隐隐泛上一丝寒意。

    他生气了。

    而更多漫上的,却是一种莫名自虐般地快感。

    不知为何,柳宵行却在这等时刻,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闷沉的绝望与浓烈的血腥味仿若有声,逐步迈出环绕在耳畔,将他震的身形一退。

    如今柳子衿,好像变了。

    又好像没变。

    他再熟悉这个人不过,他生气了,为了一个人的生死。

    是吗?既没变,那他对自己的态度是为何?

    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忽地在脑海中飘来飘去,然话音刚落,就被他亲手掐灭,紧接着仿佛都化成了一场雨悉数砸落在他身上。

    柳宵行紧抿薄唇,还是道:“不论你信不信,总之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提醒你,最好跟她保持距离,父亲的人防不胜防,小心。”

    他不经意间扫了眼子衿空荡荡的腰侧,敛眸道:“或许,我让她给的东西她没给你么?柳子衿,那么,最起码,她现在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剑尖缓慢远了,子衿最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分毫没有掩饰,厌恶地道:“我不姓柳,柳宵行,你愿意做绳中狗,可我不是,我也不会是,离我远点,下一次再以这种方式见,便是敌人了,生死无论!还有……”他盯着柳霄行:“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再信。”

    字字掷地有声,青衣不见,柳宵行却像是被把名为“绳中狗”的剑钉在了原地。

    他望着空荡荡的路,许久才缓过神来似的,空荡荡地冷笑了一声:“可世间万般,从不邃人意,我也从没第二条路,你以为你有吗?”

    没人在听。

    山间的风鼓动衣袖,吹来几片枯叶。

    柳宵行细长的丹凤眼如同长河之中唯一的一盏孤灯。

    不知过了多久,路侧斜坡上下来一人,玄衣配刀,冲他俯身行礼道:“世子,王爷吩咐的都安排妥当了,那赵寻二人将其藏的够深,找尸体着实费了番功夫,多谢世子亲自出面拖延时间相助,才未正面相迎。”

    柳宵行回身,面色微不可见地冷下来,道:“可以走了。”

    “是!”

    “等等。”他突然停下来,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问道:“他那边安排好了吗?”

    那人恭恭敬敬地俯身立在原地,回道:“世子放心,待会我留下与他联系,定会万无一失。”

    耳畔落叶敲打,柳霄行转身,脚底铺落的枯叶一步步粉碎。

    ——

    梦临深山里,一人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树剧烈的喘气,一人则直接掀开袍摆靠着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二人正累的哎呦哎呦直叫,柳朗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柳朗回着气,坐地上双目圆瞪发直,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我操!我操……咱这怕不是真见鬼了吧?”

    王康安也是累的双腿发软,擦着汗瞥了他一眼,道:“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柳朗憋着口气,蓄力咬牙道:“那怎么可能一介乞丐跑的比你我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见鬼了见鬼了,绝对是见鬼了,之前就听说这山不正经,只不过可能一开始看我太健硕不敢打我的主意,但再一看看到你有些不爽所以才敢来挑衅,完了完了,要是他真是看守的那群乞丐里的一个,到时候这疯人再捅出什么篓子,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你我,等着回家喝西北风吧!好啊好啊,都怪你,非得找什么人,哎呦,累死我了,再这样跑一回我就该瘦的只剩把骨头了。”

    王康安拍了把耳朵,懒得理他,径直就走。

    柳朗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哎哎哎,等等我等等我!错了错了,找人的话不靠我你怎么找!”

    见王康安下定决心一般不再理他,柳朗一番挣扎,终于道:“不相信我是吧?真不相信我?好!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跟我说话了,我一个时辰内找不到我就不……我在你面前不姓柳!”

    “……”

    柳朗用实际行动证明此话绝非作伪。

    可竭力调动五感后,他却隐约觉得自己在鬼打墙,又或者说是总感觉自己正走的路隐约来过……亦或是见过。

    真见鬼了?

    王康安正漠然地跟着他,自己仔细看着四周,蓦地眉头一皱,指着远处道:“那边好像有个屋子。”

    柳朗心里一咯噔,抬头跟着方向望过去,只见成片树木掩映中的确似乎有一片不同寻常的青黄色,像是竹子,站在这里,只能隐约看清个轮廓。

    柳朗心下雪亮的同时又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了个正着。

    为何会感觉熟悉?因为这路不正是他自己奉命探查跟踪那位柳公子的时候观察过的吗?!那柳公子是谁?王爷的儿子,自己主子的弟弟!扎扎实实在柳宗堂呆过的人!先前那一遭便已经露过面,这次再对上自己怕是真要有来无回了!

    他突然间想到一种可能,不说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找的那个人正是那柳公子身边的那个女人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想及此,柳朗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扯了王康安衣袖,颤声道:“哪、哪有屋子?你看错了吧?你一定是看错了!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了,你肯定中障眼法啦,快走吧!我害怕!”

    王康安冷不防:“啥……?”

    “求求你了,快走吧!我真的嗅到了!死人的气味!还是惨死的!极其惨烈!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快走吧,祖宗!”

    “……”王康安扫了眼他面前怎么说也算的上个仪表堂堂的八尺男儿,沉默半响,道:“那我自己去。”

    “诶诶诶!”

    王康安还没动步,袖子就又被人扯住了。

    “你不能丢我一个在这啊!听我说!我小时候便学过看风水!这个地方邪气四溢,这荒山偏僻之处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建屋子呢!”

    王康安眼角一抽,道:“……不是你先前做假设的时候说也可能有人住吗?万一在那呢?是不是屋子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柳朗噎了一瞬,猛地白眼一翻,一副邪祟入侵的模样,捂着喉咙咕噜咕噜一阵像是喘不上气,咕噜着又绕着那已然石化在原地的人转了一圈,双手一揽,便成功地跟个牛皮糖似的紧紧地扒在了王康安背上,嘴里还咿咿呀呀不停说着胡话。

    王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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