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是在一个阴雨天办的。
苏清原本没打算公开这些画。
它们太私人了,像是日记本里一行一行刻下来的情绪。
她画下林烜的每一个模样,从老人到少年,从少年到孩子。
从他笑、他哭、他怔怔看她的每一刻。
但陈弦说:“如果你不让别人看到他,他就真的只存在你梦里了。”
她想了很久,终于点头。
于是展厅被命名为《我记得你》,只开放三天,预约入场。
每幅画旁都有一句她写下的文字。
比如:
> “他第一次说他记得我,那天他十五岁。”
“他最后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他只有十岁。”
“如果记忆会消失,我愿意一遍遍重来。”
**
展览第一天下午,门铃响了。
苏清以为是观众预约提前到,开门后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人。
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深灰风衣,神情平静,但眼神非常锐利。
他看起来不像来欣赏画的,倒像是来……勘察现场的。
“请问是苏清小姐吗?”他出示了一张简洁的金属铭牌,名片正面只写了两个字:
> 白纶
> 观测者·记忆平衡局(Memory Equilibrium Bureau)
苏清第一反应是:这像是某个科幻小说设定。
“我不是搞什么违法实验的。”她下意识说。
白纶笑了笑:“我们不是来调查你,而是……确认你。”
“确认我?”
他点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平板,划出几张图像。
苏清低头看去,居然是她画中林烜的某几幅头像。
更准确地说,是梦中那个逆龄少年的神态。
“这些图像,三个月前出现在我们监测数据库里。”
“有人从东欧某城市街头上传了一段视频,画面中路人无意扫过一幅涂鸦墙,上面有几张‘你画的脸’。”
苏清愣住了:“我没去过东欧。”
“但那面墙,是2012年被拆掉的旧墙,理论上不该还存在。”
白纶顿了顿:“更奇怪的是,那段影像没有拍摄者。”
“什么意思?”
“我们从全球时间图像追踪网调了所有附近监控,没有人走进那条街,没有人拿着手机。那段画面……好像是某种被投射出的‘非线性记忆残影’。”
“而画中少年,就是你作品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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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她画的是梦。她梦到的是他。
她以为这一切都只属于她的世界。
但现在,一个陌生机构告诉她:
> “你画的‘梦中少年’,在别的国家、别的时间线、别的现实中,也曾被看到。”
**
“我们称这种现象为‘记忆投射漏出’。”白纶看着她,神色平静,“简而言之——你与一个非标准时序存在体,发生了深层连接。”
“非标准时序……什么?”
“他不该以那样的顺序存在。”
白纶直截了当地说:“林烜是‘时间逆流者’。”
“他的成长是反着的,他的生命顺序、记忆存储顺序、感情沉淀顺序,都与你这个世界不一致。”
“更准确说,他本该被系统回收。”
苏清猛地睁大眼:“你说什么?‘回收’是什么意思?”
“当出现时间逆序异常体,系统会尝试进行修正——要么让他停止存在,要么抹去一切与他相关的轨迹。”
“但你阻止了这件事。”
白纶看着她,语气很轻:“因为你‘记住’了他。”
“你画下他,记录他,说出他的名字,把他从‘梦’里带到‘现实’。”
**
苏清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他现在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
白纶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打开平板,展示了一段画面:
监控夜景中,一个少年背着包走在桥边,低头写字。
远远的角度,看不清脸。
但苏清几乎一眼认出——那是林烜。
不是十岁,不是七岁,而是——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
画面突然卡住,少年回头,似乎在看镜头。
那一刻,她看见他的眼睛。
是他。
是林烜。
是她梦里那个温柔地说“我不会忘你”的林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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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他了?”她声音颤抖。
白纶点头:“只是片刻投影。他还在持续逆退中。”
“你们要带走他?”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不会。”
“你什么意思?”
“你的记忆,是目前唯一能抵抗时间系统回收机制的媒介。”
“你若继续记住他、唤起他、与他共振……他就能继续存在。”
“但代价是——你会慢慢失去现实记忆。”
“你会混乱白天和梦境,会失去时间感,会无法判断什么是真实。”
“你确定还要继续?”
**
苏清没有犹豫。
“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知道,有人记得他。”
“我可以不重要。只要他存在,就够了。”
**
白纶望着她,沉默许久,然后轻轻点头:
“我会留下一个装置给你。每一次你梦见他、看见他、画下他……请录进去。”
“我们需要你,成为他的‘现实锚点’。”
“如果哪天你记不起他了,我们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
他走后,苏清站在空荡的展厅中央。
墙上的画,一张张还在微微发光。
林烜从梦中走到纸上,从时间背后走进她的人生。
他不再只是一个没人知道名字的影子。
他有了记忆,有了语言,有了她。
她低声念着:
> “林烜,我还在。”
> “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