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张月栖告别张婆回到碧水轩,甫一踏进院落,珠儿与玉儿齐齐迎上前,端的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连头都不敢抬起。
张月栖眸光一熄,如寂夜的烛火冰凉寥落,李府的规矩就是不如张府的规矩。
张月栖扫过她们清秀的面庞,瞬间柔声道:“起来吧。”
地上的两人乖乖站起,起身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张月栖,面上均闪过惊艳之色,而后噤声。
张月栖迈着小步经过她们,身姿曼妙,唇畔勾着笑,轻手轻脚坐于雕花椅上。
空气静得不可思议,张月栖发出一声笑,声音娇俏,就好像蜜罐里的糖,甜而不腻,直回荡在屋内,驱散了沉寂。
她俏声道:“珠儿、玉儿,张婆命你们伺候我,如今来了这碧水轩,不用拘谨,有我在的一天,自亏待不了你们。”
珠儿与玉儿对视一眼,她们年纪小又稚嫩,藏不住事,眸里顿时盛着笑意,又不敢放肆,珠儿恭谨道:“奴婢定尽心竭力伺候二姑娘。”
“我放心你们,” 张月栖目光触到她们的神情,掩去锐光,“不过,我初来乍到,适才听闻我那个哥哥冷淡不近人情,更是不喜女子,我怕哪天撞上他的枪口都糊里糊涂的。”
珠儿性情平稳,玉儿较莽撞、心直口快,张月栖容貌出尘绝艳,声音也温柔,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拉拢了她的心。
玉儿眉头一皱,声音清脆,如同春日里的黄莺般悦耳:“公子他……他人很好啊,体谅我们侍婢,他只是不喜大姑娘,两人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二姑娘,你放心……. ”
“啊——”
玉儿突然发出怪叫,紧接着看向珠儿,疑惑道:“你撞我做什么?”
珠儿低头不理玉儿,脖颈处略微泛红。
张月栖只消一眼就明白一切,她淡笑道:“看你们的年纪都不大,有十四了吗?”
玉儿答道:“奴婢正好十四,珠儿姐姐十五,奴婢二人一同入府,互相照应多年。”
张月栖语气有一丝惊异:“我还比珠儿大两岁,难怪见到你们就像见到妹妹一样,我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苦我吃的并不比你们少,也是苦了你们。”
语音刚落,珠儿小脸轻抬,面上掠过不忍,同时为适才的警惕而感惭愧。
张月栖脸上尽是怜惜,这话虽发自本心,是为拉拢,可她心中早已没了波澜,寄人篱下多年,她柔软的心逐渐变得僵硬,最开始她心中隐有希望,最后希望的落空,她无力挣扎,只得认命。
可三日前的消息,让她死水般的生命有了微光。
无论如何,她会抓住这次机会。
日光下移,细碎的光透过高树,光影斑驳。
张月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南边松风阁而去,脚下青石漫成甬道,小片翠竹环绕,环境比她那处更添静谧。
几株花草簇拥在院落门,门口打扫得干净利落,通过这几点足以看出主人的闲情雅致,这样的人怎会不通人情?
张月栖左右看了看,无人看守,她自作主张迈过门槛。
几丛竹林遮住眼前之景,微风浮动之下,竹影婆娑。
张月栖身体逐渐靠里,竹林隐在身后,青石桌浮现在眼前,一个白衣如玉的背影端坐在桃花树下,温煦的光透过粉红的花瓣,丝丝缕缕洒在他的发间,温柔缱绻。
张月栖不自觉屏住呼吸,耳边是风的呢喃,还有她的心跳声。
她轻步向前,想着总归来问候哥哥,主动些不会有错。
张月栖轻步走到他面前,紧捏掌心,无措看着他,张月栖这才发觉他手里捏着一本书册,他看得投入,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他毫没发觉。
张月栖唇角一撇,又向前踏出两步,阳光投在她身上的影映在了书本上,这时,他才终于抬了头。
这个角度,张月栖看到他捏着书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正沉浸在观赏他的手指中,忽的对上一张清隽脱尘的脸,张月栖的心咯噔一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两厢对视,空气静静凝滞,他眉目无波,冷冷看着张月栖。
张月栖登时心作鼓擂,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里的美男子,身形颀长,玉面佛心,令她抓心挠肝,难以忘怀,可惜从没遇见过,没想到在张府,话本里的美男子出现了!
张月栖面容姣好,可是面前的人冷静得可怕,她缓缓笑了笑,眼里的柔情化为潺潺流水,念起李府的李砚,总爱听她唤出“哥哥”二字。
彼时的她迫于形势,会迎合李砚,哥哥的身份名不副实,但面前的人是担得起“哥哥”二字的。
张月栖眸光流转,声音柔了几个度,低低道:“哥哥。”
她的声音回荡在院内,与竹林的清风一样,浸润心田。
但…….无人回应,张月栖大着胆子直视他,他浑身的气息更冷了,双眸漆黑不见底,令张月栖浑身一颤。
张月栖尴尬地收回笑意,心里却想:难不成话本里的美男子都这般冷酷无情。玉儿口中所说的公子与大姑娘掐架,是会发生到这个人身上的吗?
张月栖忧心她在张府的处境,又对他挤出一笑,翩然坐到他对面的石椅上。
张月栖明确见到他的眼里闪过异样,似乎极为不喜她这般不合规矩坐在他对面。
她佯作小心翼翼道:“哥哥恐不识得我,我是你寄住在越州李府的表妹,舅母垂怜月栖,接我回了张府。”
“我…….这才特意过来问候哥哥。” 张月栖末了垂头,极为羞涩的姿态。
空气冷得就像寒冬腊月,张月栖眼底闪过不耐,主动去看他,希望他能出声回应。
视线抬起的那一刻,她发现他眸里的寒冰已经消逝,眉眼的温润之气更足,就像她喜欢喝的桂花羹,味美滋补,回荡在心房。
“出现在松风阁的人都是你哥哥吗?”
张月栖听到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不自觉疑惑出声,目光呆滞,她甚至觉得他的声音都那么清润动听,不像李砚恶心邪恶。
张月栖脑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她不敢确定。
面前的人倏地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更像是山泉雨露,温润如玉。
张月栖一面沉浸在他的美貌里,一面在想是哪处出了问题,莫非真是她认错了人。
正在这个关头,身后忽传来一道少年气十足的声音。
“致夕,费我大半天的功夫,总算找到这本书了!”
张月栖眼皮一跳,脑中的想法得到了证实,能与大姑娘掐架,闹得不可开交的人,除了身后这个大咧咧的人,不会是其他人了。
他口中的致夕,就是她面前温润之人,此番她算是闹了笑话。
张径灵见院中多了一个女子,还是坐在致夕对面,身形一顿,紧盯着张月栖,又看看致夕,下巴要掉在地上去了。
张月栖听闻身后的动静,连忙起身,正对张径灵,小鹿般水灵灵的眼珠子看过去,这个人长身挺立,眉眼处含着清风傲骨般的少年气,探其衣着,鸦青劲袍束身,个性张扬。
张月栖粲然一笑,翩翩然施了一礼,将方才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哥哥好,我是月栖,是你寄住在越州李府的表妹,得舅母怜惜,接我回了张府。”
“月栖?是你!前些时日听娘提起,我好生生盼了几日,谁知你今日才到。” 张径灵靠近张月栖,目光炽热,他的反应比张月栖想象中的而要激烈些。
张月栖不由愣住,只一秒便镇定,道:“哥哥知道我?委实是月栖的荣幸。”
张径灵脸上绽开笑,扬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你定不识得我,姑姑待我极好…….”
说到这,他又解释道:“我的姑姑便是你母亲,她时常带我出府玩,你方出生时,我曾抱过你,只是姑姑她早早便去了,后来你也被送走。”
语气由最初的欢快变得低沉,最后脸上涌满失落,眉眼低垂。
张月栖心头略微泛疼,但她从未见过亲生母亲,唯一得到的有关母亲的温情就是通过二娘。
现在听他一番话,更像个局外人,对这个哥哥,这个张府,她全然陌生,唯一庆幸的就是他还记得她,那么她在张府是否能活得更容易些。
半晌张径灵才振奋起来,又仔细打量张月栖,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月栖,你和幼时一样,灵秀动人,以后有我罩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张月栖喜上心头,不敢露于颜色,只轻轻道了谢。
“对了,快来,带你认识一个人。” 张径灵当张月栖一个小姑娘羞涩内敛,另有一个生人在场,女子面薄,她不敢说话,于是便拉过她的手腕,走至赵向暝跟前,“他同我交情甚好,我不在,可以直接去找赵府找他。”
张月栖手腕一紧,透过薄薄一层纱,身旁人掌心的温度连绵不绝传来。
张月栖目光清浅,更进一步地站在赵向暝面前,视线愈加明晰,剑眉星目,微光勾勒出他棱角锋利的侧脸,一袭白衣衬出他与生俱来的高贵。
适才认错人的尴尬如狂潮般卷来,她耳根微微发红,心跳加快。
张月栖忙不迭垂下头,可娇嫩欲滴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害羞了。
她想起适才张径灵对他的称呼,于是迟疑着唤道:“致夕哥哥,适才冒犯了。”
“这……” 致夕是赵向暝的字,被一个女子如此亲密唤出,连张径灵脸色都变了。
张月栖却不知这是他的字,正一本正经看着赵向暝。
赵向暝神色微凝,但对一个小姑娘,他还不至于。
他将书本合上,抚平褶皱的书角,放置在桌上,慢慢直起身子:“初次相见,二姑娘安好。”
两人相对而立,张月栖堪堪到他的肩头,却毫无压迫之感,他身上没有凌厉之气,温润端方,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张月栖幼时读过话本,心下疑惑为何儒雅的书生会对妖媚入骨的妖精一见钟情,永世难忘,她不能懂这之间的情深似海。
如今她似乎明白了。
处在李府的她,见多了男人,他们每每对她露出饿狼扑食般的眼神,她都觉恶心至极,可是他不一样,如玉如松,端方有礼,张月栖忽觉自己有如话本里的书生附体,被蛊惑得不能自已。
从松风阁回到碧水轩,赵向暝的身姿英容挥之不去,他含笑不语的神态牢牢印在了张月栖的心里。
张月栖接过玉儿递来的茶杯,轻呷一口,眼眸一转,道:“玉儿,赵致夕是怎样的一个人?”
玉儿微一愣怔,面上一阵一言难尽:“姑娘,您怎么问起赵公子了?不过您和他很熟吗?”
张月栖错愕:“何来此言?”
玉儿:“城中姑娘们都对男子避嫌得很,轻易不唤男子的字,何况,您这样唤他,被其他姑娘们听到了,定要吃醋发疯,情状吓人得紧!”
张月栖忽被茶水呛住,好一阵咳嗽,捂着胸脯道:“致夕是他的字?”
玉儿见她这般惊异,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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