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栖猛然撞入他的眸,瞳孔放大,慌乱地移开视线,就像是为证明自己不是故意看他,张月栖定神往其他方向看去,将席间所有人扫了个遍。
赵向暝平静垂下眼,端过一旁的酒杯。
崔和凌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注意到张月栖面色慌乱,极不自然地望着席间的人,包括他,不过……她望向他时,眼里闪过一转即逝的嫌恶。
崔和凌抬了眉,视线不禁定在她脸上,散漫道:“虽说我风流倜傥,皎皎乎似银月,令人难忘,但……张二姑娘倒也不必如狼似虎,直盯在下不放罢?”
此话顿时吸引众人的兴趣,女子都爱偷看中意的男子,可被正主点出来,尤其是崔和凌,崔和凌向来爱和女子逗乐,可不会将人搬到台面上,使其难堪。
众人皆顺着崔和凌的视线看去,视野那头,是张月栖。
张月栖头皮发麻,她那是盯着看吗?分明是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值得被揪出来说吗?
张月栖腹诽:定是他趁机发难!
如今众人的目光就要将她盯出无数个洞来,张月栖浑身发毛,眉头轻拧,似水的眸泛上恼怒。
这般污蔑她的声誉,且赵向暝在场,她在他心里的形象不会一落千丈吧?
一厢沉默之下,众人皆以为张月栖的心事被挑明,害羞不语,更有女子私下议论。
张心琬定定看着崔和凌,俊美飘逸的玉面令无数女子心动,可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张月栖身上,面上竟带着舒缓的笑。
张心琬眉间掠过阴戾,霎时扭头,正对着张月栖,阴恻恻道:“我这个妹妹不远千里,从越州赶来投靠亲人,小门小户的,见识浅,连话都不会说,身为姐姐,我便替她说一句公道话,崔公子玉树临风,京中哪有女子见了不被迷惑,月栖无意之举,崔公子勿怪。”
话音落地,大家看向张月栖的神情又变了变,染上一丝轻视,更有男子贼心腾腾升起,小门小户的女子,这般貌美,若娶回家,岂不是很好拿捏!
张月栖满面通红,巴掌大的脸紧绷着,细看身躯竟在发抖。
她咬着牙,张心琬当众贬低她,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是彻底将她当仇人了!
这个当头,当着赵向暝的面,她丢人至极,却不敢公然回嘴,生怕赵向暝厌恶了她!可是赵向暝会不会看不起她?
张月栖黑亮的眸低垂着,双手紧拧在一处,不知该作何反应。
崔和凌脸色并无大变,眼角依旧漾着笑,见张月栖如同寻常姑娘般羞愧难当,没有适才的能言善道、灵动旖丽,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不过本着君子之风,崔和凌想开口解围,不料前方传来温和清润的声音。
“张姑娘,所谓血缘关系浓于水,何况是表姐妹这么近的关系,你如此诋毁张二姑娘,孰知不是贬低了自己?”
赵向暝缓缓看过去,语气又沉又重,黑眸如幽深的水,逼得人喘不过气。
“这……” 张心琬素来惧怕赵向暝,觉得他看人至深,温和的外表下冷漠极了。
此下他一发声,她早被吓得六神无主。
不仅是张心琬,席间众人皆吃一惊,赵向暝从来不会多事,秉公执法,公正得不像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可是竟帮张月栖说话。
众人目光皆齐刷刷转向赵向暝,惊叹声四起。
赵向暝缓了一瞬,面色恢复平和,和往日一样温润疏朗,将视线移至张月栖脸上,触到她微红的眼角,眸光一顿,紧接着收回了视线。
他捏紧自己的掌心,半晌后又松开,近些时日,他好似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张月栖眼底惊起波涛,适才他的神情与那晚的如出一辙,所以他在安抚她吗?
他的一个眼神,几句话,便让她心间的不满消逝,如果这样能让他动心,受再多冷眼也值得。
崔和凌若有所思看着张月栖,又瞟了眼赵向暝,眼里的玩味更重了。
不过崔如枫神情却十分怪异,皱眉看看张月栖,又看看赵向暝,虽然张月栖美艳动人,可是赵向暝不是看重美色之人,他为她出头,只是看不过去,良心难安吧。
这般安慰自己,终究是自欺欺人,赵向暝看她的眼神属实不一般。
崔如枫眉眼微敛,心里乱糟糟的。
这场闹剧便以赵向暝的那番话结尾,席间又恢复原先的热闹。
可是当事人心中愤愤,张心琬咽不下这口气,崔和凌、赵向暝先后与张月栖扯上干系,张月栖成功隐在身后,为什么凭空出现的这个人总要抢她的?抢她的哥哥,抢她的崔和凌,还要装作一副单纯高洁的姿态!
张心琬猛地饮下几口酒。
张月栖悠悠吃着点心,瞳似秋水,眉若弓月,眉眼微微上挑,散发出撩人至极的绮丽,她的心情很好。
张月栖进食过多,她抿唇看了眼外间,想出去走走,便与张径灵耳语几句。
张径灵心里过意不去,代张心琬向她道歉。
张月栖弯唇一笑,表示不将她当一回事,可是不由嫉妒张心琬,有爱护她的哥哥,可她永远不知足。
张月栖迈步出去。
此处有山有水,无论走到哪处,身心皆可放松,张月栖找了个僻静的四角亭廊坐下,极目远眺,旁边的水池波浪层叠,时不时传来青草香。
只有安静的角落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为难,不会有一点难过。
张月栖闭上眼眸,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霎时,身前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一阵风飘荡,伴随着甜甜的芳香。
张月栖猝然睁眼,鹅黄人影背光而立,站在面前。
“张二姑娘,我在席间觉得太闷,途径此处看你在此,可否与你一叙?” 清甜的嗓音,语气略带请求。
张月栖唇角微勾,展现出一抹善意,道:“崔姑娘请坐。”
崔如枫见她这般好接触,情不自禁笑笑,提起衣衫就坐在张月栖身畔。
张月栖轻拂衣袖,给她到了一杯水,语气亲切:“崔姑娘喝茶。”
张月栖是个美人,女子见到美人,总会心怀嫉妒,可是崔如枫不会,相反,她喜欢张月栖,这样温柔、机敏聪慧的人却没有傲气,与她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原先是想过来宣示主权,可面对一张楚楚动人的美人面,崔如枫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底。
崔如枫眉眼弯弯,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白亮,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张月栖放下警惕,这样的人还不必让她提心吊胆。
崔如枫轻呷一口茶,盈盈道:“我哥哥他适才的话是无心之举,连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张月栖暗想:崔和凌一个身上带刺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妹妹。
张月栖勾起一抹笑,顾盼生辉道:“崔公子无心之举,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崔如枫闻言灿烂一笑:“张二姑娘真大度,张大姑娘时常目中无人,你与她截然不同。”
“对了,今日赵哥哥为你说话,还好有他在,他比我年长,我年幼时就爱跟在他身侧,知道他极少介入这些纠纷,却能为你说话。”
崔如枫思索着道:“不过他与张公子同在官署,想必是看在张公子的面上,才有此举动。”
张月栖唇角的笑蓦地僵住,看在张径灵的份上吗?
崔如枫无知无觉道:“还好赵哥哥还会看在张公子的颜面帮你,否则我都要于心不忍了!”
张月栖勉强不露破绽,细细打量崔如枫,乖巧的外表下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思,她定故意这般说,让自己打退堂鼓,张月栖才不会相信她的话。
崔如枫清透的眸微抬,语气略带试探:“不过,你与赵哥哥见过吗?”
西边一抹粉红的晚霞映在水面,余晖落下,张月栖面若桃李,莞尔道:“同在京城,自然打过照面。”
张月栖语气自然,如同谈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崔如枫放下微提的心,唇角的笑与身后的晚霞一样夺目耀眼。
余晖散尽,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宴席依旧未散,但已有不少人外出前往花园赏月作诗,花前月下,好不畅快。
“今日与你聊得很开心,我与哥哥两人在外,他看我看得紧,我该回去了。”
崔如枫双眼澄澈,直勾勾看着张月栖。
她们一同向外走去。
张月栖嫣然一笑:“崔姑娘闲着无聊,随时都能来找我。”
“好啊!” 崔如枫拍了拍手,自小身边恭维她的人极多,多是冲着她的家世背景,唯一的闺中好友富安郡主外出游历,她许久不曾遇见知心人了。
张月栖与她在月下分别。
清月光辉,飘洒而下。
张月栖目送崔如枫远去,转眼间收起唇畔的笑,她与崔如枫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
等崔如枫知晓她心恋赵向暝的那一天,又会作何反应?
张月栖冷然一笑,转身朝席间过去,走过空旷的青石道路,快接近宴席时,张径灵与张心琬迎面而来。
张月栖唇角端着淡然的笑,直直朝他们而去。
张心琬还记恨着张径灵的那巴掌,眼下遇见张月栖,白日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对着张月栖冷哼一声,满脸的敌意,不管不顾跑远了。
“什么时候能改了这大小姐脾气!” 张径灵眉头紧拧,快步走向张月栖。
“月栖,你还要去席间吗?我去看看心琬,以免这丫头闹出其他岔子。”
张径灵极具少年气的面容显露出一抹焦急,此刻他也顾不上张月栖了。
“哥哥,心琬姐姐心绪不佳,你快去看看吧,不用担心我。”
张月栖故作懂事道。
等张径灵走远了,她眉眼一松,张心琬那个性子,早晚要出事。
张月栖继续往席间而去,极目远视,赵向暝早已不见所踪,席间空荡荡的,只余几个公子哥儿喝酒划拳,酒气熏天。
张月栖心下烦闷,昨夜他答应的事儿还作数吗?今夜不找他说个明白,总怕他变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