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张月栖敛眉,抬脚出去,寻思着赵向暝可能会去的地方,喜好安静,除了雪雪松林,还有一个地方。

    张月栖断然沿小径,往清心亭去,一路蛙声阵阵,蚊虫飞舞。

    张月栖腿旁沾上路旁的花草,染上露水,晕湿裙边,湿意一寸寸钻入肌肤,令她打了个颤。

    四周掌了许多灯,昏黄朦胧,张月栖心底怀着期待,见到向上高耸的四角亭时,悠悠看向亭下。

    一道墨青色人影脊背直挺,端正坐着,似乎是想离湖边近些,他在湖边支了张四角桌。

    他举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翩翩君子,在皎洁的月光下依旧高贵明秀。

    张月栖眉眼微动,正欲过去,耳中忽地响起闻香亭中,崔如枫的话。

    「赵哥哥不喜死缠烂打的女子」

    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那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如今她出现了,就不信赵向暝不动心。

    她低微,不受待见,偏要得到最好的!

    赵向暝如清辉皓月,不可接近,她就要创造机会。

    张月栖转了转眼珠,瞧见一侧的假山石,转身绕过去,隐在山壁之后,此处只得窥见清心亭的四个翘起的角。

    她挽起裙边,轻坐下去,湿意透过衣衫侵入骨髓,寒意四起。

    张月栖咬牙往后挪去,后背紧贴石壁,慢慢将左手伸出来,手心靠着石壁处,猛地往上撞去。

    手心传来剧痛,张月栖咬牙将疾呼声咽下去,灯光下,红色血丝冒出手心,蜿蜒曲折,触目惊心。

    月上枝头,静谧的环境中忽的传来少女哽咽的声响,声音压得极低,似乎不想让人听见,只得到这偏远的地方发泄。

    赵向暝眸光一顿,视线从书上挪开,只看了眼晓风,晓风接受到这眼神,当即明白赵向暝的意思。

    他家公子看书时需要安静的环境,若有一点声音,他都不愿的。

    晓风立即快步出去,走出清心亭,绕过石壁,靠近声源处。

    张月栖埋头趴在双膝处,几绺发丝垂落,听见脚步声,她嗓子里发出更为悲伤的声音,眼泪扑簌而下。

    她哭得伤痛欲绝,夜色笼罩,映出她窈窕袅娜的身姿。

    她边哭边注意近前的动静,等了一息,四五步远处,忽的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少年音。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张月栖眉头微皱,不是赵向暝!他竟没有过来。

    她的心沉沉落下,难道赵向暝不知道是她,可是她的声音不小啊,难道他连过来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吗?

    张月栖顿感凄切,在他眼里,她难道只是张径灵的妹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她登时真情实感哭了出来,声调比之前的不知高了多少倍,眼泪浸湿膝间衣衫。

    晓风一脸懵,自己不过问了一句,便吓得她痛哭,见她声音愈发大,脸色显而易见地焦灼起来,额上冷汗涔涔,他是过来帮忙的还是添把油的?

    晓风忙不迭道:“姑娘,您快别哭了,奴才求您了。”

    张月栖哪听得进一句话,不将赵向暝哭来,她不会罢休。

    “姑娘,我家公子让我来劝您,您哭得如此厉害,这不是为难奴才吗?若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奴才惹您生气了!”

    晓风在旁喋喋不休,话语里满是害怕。

    “姑娘,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伤身伤心,您———”

    晓风说到一半,眼角忽的瞟到一抹青色衣角,视线向上,定在来人的脸上,眸子一缩,当即躬身后退,诚恐道:“公子。”

    赵向暝并未看晓风,适才看书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这哭泣之声出自何人,原来是张月栖。

    赵向暝眸光暗沉,月光勾勒出一张清隽玉面,他慢慢走过去,距离她仅一步之遥。

    张月栖不断抽泣,假装没听见晓风的疾呼,没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月栖——”

    温润轻和的语气,像天边的月色一般柔软,轻轻拂过张月栖的心间,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

    张月栖身体僵住,却没抬头。

    小小的身躯缩在墙角,柔和的月光倾泻下来,赵向暝以为她是为白日席间的事伤心,张心琬的那番话属实恶劣。

    他眉间涌着不忍,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哭,这清心亭就要被淹了。”

    张月栖止住哭声,骤然抬头,眼底流露出不满。

    明月朗朗,打在她洁净的面庞,整个人如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张月栖秀眉微蹙,似是不满他方才的话。

    退至角落的晓风更是诧异,自家板正的公子哪里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赵向暝递过去一角手帕,语气没了逗弄,沉静道:“擦擦脸。”

    张月栖瞟了眼手帕,一节竹挺拔坚韧,金丝线勾勒出片片叶子的走向,高贵典雅,他的手指修长,指骨突出。

    她不忍让他伸这么久,接过他的手帕,擦净面庞。

    赵向暝垂眸,她的脸红彤彤的,眉眼处的红更使她妩媚动人。

    张月栖眸光一闪,举着手帕的手轻顿,口中发出“嘶”的一声,像是因为疼痛所发出的吸气声。

    她霍地抚住掌心,一阵疼痛难忍。

    赵向暝神色微凝:“手掌怎么了?”

    张月栖将手掌放在胸前,盈盈抬头,眸光流转间尽是娇媚:“今夜心琬姐姐与我发生争执,我不小心被她绊住,随手撑在山壁上,便受了点伤。”

    张月栖语气怯弱,心下沉思着:张心琬,反正你如此对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如借你拉近与赵向暝的关系。

    赵向暝眼眸幽沉,原来她蹲在此哭是因为张心琬。

    “此处蚊虫多,且寒气浓重,起来再说。”

    张月栖迟疑着点头,停顿了半晌,紧接着挪动脚,又发出一声惊呼,她抬眸,尴尬一笑:“我的脚麻了。”

    赵向暝抿唇,黑眸盯了她一瞬,蓦地,将衣袖伸出去。

    青色衣袖落在她眼前,清淡的松木香沁入心扉,张月栖眼眸一亮,当即捏紧他的衣袖,颤巍巍直身。

    后来,张月栖一步步跟在他身后,朝着清心亭过去。

    张月栖坐在赵向暝对面,身边是一条湖泊,蛙鸣四起。

    此处没有什么遮挡,故灯光比那边更亮,张月栖掌心朝上,殷红血迹干涸,凝固在上,映出斑驳的血痕。

    赵向暝蹙眉道:“手掌千万不要沾水,我这没有药,径灵该是带了药的,你先简单包扎一下。”

    张月栖指尖一颤,他这话是没想替她包扎的意思,她默了默,静静将他的帕子绕自己的手掌缠一圈。

    桌面上摆着他的书册,封面已经泛黄,可页面保存极好。

    两人静静坐着,未发一语,张月栖受伤的手垂放在桌面,她眉眼平静,倏地唤道:“致夕哥哥。”

    “嗯?” 赵向暝下意识回应,认真看过去。

    张月栖面白如玉,莹润亮眼,启唇道:“那夜……你说学习的事改日再说,致夕哥哥是同意了吗?”

    赵向暝一瞬不瞬看着她,她眼里的认真期盼,是他从未见过的,仿若皎月,不沾尘垢。

    或许夜色太美,赵向暝久久看着那轮明月,缓声道:“踏青回去后,每日酉时来赵府,我会在偏院宁香堂等你。”

    张月栖双眸绽放光芒,脸上绽满了笑:“谢谢致夕哥哥。”

    接着她又想了想,睁大眼眸道:“那明日就能去了吗?”

    她笑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失了光辉,赵向暝望着她带笑的眼,温和道:“明日回京,自然可以过去,不过有这么开心吗?”

    张月栖微斜过头,反问道:“致夕哥哥不开心吗?”

    赵向暝唇角微弯,温和清润,不置可否,他竟真的想了片刻,他是开心的吗?张月栖来赵府,与其他人来赵府是一样的吗?

    若是崔如枫吵着闹着来赵府,他还会同意吗?

    赵向暝又看着面前的人,心想若是崔如枫,她定赖在他身边,不管不顾直到他同意了。

    张月栖撑着下颌,在此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向暝就说天色太晚,强硬让她回去。

    张月栖临走前,一直是开心不已的模样,只待回京,又能见到他了!

    回到房里没多久,张径灵便火急火燎跑过来。

    “月栖!月栖!”

    乍听这声音,还以为张月栖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的大事。

    张月栖眉眼一扬,看向门口飞奔而来的身影,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张径灵来到她跟前,猝然拉过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你出什么事了?”

    张月栖一脸懵,疑惑看着他,低眸触到他手心的药瓶时,瞬间明白:“哥哥,我没事,不过就是手心擦碰了一下。”

    说这就将手掌伸出去,包着手帕,更显惨烈。

    “若不是致夕派人告知我,我还不知道,快,我给你敷药。”

    张径灵拉她去桌旁,将她手心的帕子拆掉。

    张月栖轻瞟他一眼,乖乖让他敷药,又道:“是致夕哥哥让你过来的?他还说什么了吗?”

    张径灵正专心敷药,懒散道:“他还能说什么?他那个人,不来教训我就不错了。”

    张月栖眼底滑过欢喜,这招果然没错,赵向暝是关心她的。

    “哥哥,你知道吗?致夕哥哥答应当我的老师了。” 张月栖又道。

    张径灵顺口就接:“答应就答应,——”

    等他反应过来张月栖所说之语时,猛地抬头:“什么?他为何改变想法了?”

    张月栖看他一眼,风轻云淡道:“说不定是你不了解他,致夕哥哥温柔体贴,怎会不同意。”

    张径灵给她敷完药,用白纱布缠上,嗤笑道:“他温柔体贴,这话只有在你口中听到过,他可没对哪个女子温柔体贴过,你别瞎了眼。”

    张月栖斜睨他一眼,压下心底的不满,赵向暝就是温柔体贴。

    她将不满撇开,又凑过去道:“哥哥,还不知舅母会不会答应让我去赵府,哥哥温柔体贴,你要帮我。”

    张径灵轻哼一声:“你这丫头,这时候想到我了。”

    张月栖嘻嘻一笑,又软磨硬泡许久,他才终于答应。

    等他走后,张月栖看着桌面上沾血的帕子,不由笑出声,她会如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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