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
瞧着小丫头慌慌张张地模样,冷脸的俊公子终于舍得开口:“小心摔着。”
白苏挑了下眉,心下诧异,他竟捕捉到贺屿白眼底闪过的担忧。
不过一天之间,哪里生来的怜悯。
他转头又看向急忙跑过来的小丫头,一头扑进贺屿白的怀里,意料之外的是,没有被推开。
夏知鸢颤着声音小声道:“哥哥,沅沅可以不要婢女,只要,只要你把我留下,沅沅……沅沅没家了……”
贺屿白垂眸沉默了几秒,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竹雨,蹲下身子,指腹擦了擦夏知鸢眼角的泪珠,温声道:“当真要留下她?”
“她,对沅沅好。”
贺屿白轻叹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那便不要哭了,再哭下去,这双眼睛要坏了。”
“哥哥同意了?”夏知鸢惊喜。
跪在一旁的竹雨松了口气,身子顿时松懈下来,刚稍抬起头,便又对上白苏那双笑到弯起来的眼睛,顿时又重新低下头。
冬青是自幼跟在贺屿白身边的伴读加护卫,按理说竹雨更该对他畏惧,但眼前这位白公子却总让竹雨浑身不适。
他虽在府中时间不久,但每每对贺屿白的动作放浪,言谈大胆,却从未被处罚,令人惊骇。尤其那双笑眼,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人不敢对视。
竹雨虽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心里却很是高兴。云梦院的差事是所有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如今让她谋得了,今后日子只会更好。
贺屿白忽视夏知鸢眼中的喜色,只是冷漠道:“我非你兄长,你可同她们唤我公子。”
夏知鸢嘴巴瘪了一下,却固执开口:“哥哥和沅沅的哥哥相识,那便是沅沅的哥哥……是,讨厌沅沅吗?”
夏知鸢深刻记着父亲临死前的托付,她决计不能让眼前的人讨厌自己,要学着过去同娘亲,兄长讨喜时候的样子,哥哥说过,这世间没人会讨厌撒娇的沅沅。
她要牢牢抓住这个少年。
这个念头,从夏知鸢八岁起就牢牢印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以至于多年后,她为了抛掉这个念头,心力交瘁,几乎丢掉了半条命。
*
那天,贺屿白没有回答夏知鸢的话,但他也没再反驳她唤哥哥,夏知鸢便默认他同意了。
只是自那之后,她已经半个月没再见过他了,也是从下人的交谈中,夏知鸢才知道,原来那个哥哥同自己一样失去了亲人,他的兄长和父亲也去世了。
夏知鸢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心疼,生出一些说不清的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
日子和过去有些不同,夏知鸢不用缠着娘亲让她应允自己可以逃一节课,也不用躲藏爹爹每日的课业询问。
过去心里的小烦恼似乎全都解决了……
夏知鸢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撑着下巴看着远处,没了爹娘督促,也没兄长逗她开心,她现在只不过是,遵从他们的叮嘱,活着罢了……
“真是倒霉,竹雨你怎么想的,非要留下来伺候个奶娃娃,现下连账房都支不出银子,没了炭火,这冬天要怎么过!也不知公子还记得这个小破屋吗?”
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过来,夏知鸢下意识抬起头,视线刚好同转过弯的竹雨对上。
竹雨脸色一变,迅速呵斥道:“竹兰!夏姑娘是公子的客人,算是我的主子,岂容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什么嘛,方才明明——”竹兰一脸委屈,想要反驳。
“闭嘴!”竹雨出声怒斥。
竹兰心底一惊,抬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眸子,慌乱跪下,求饶道:“奴婢嘴贱,请姑娘责罚。”
“她算个什么主子,也配在此装腔!”
竹雨瞳孔震颤,心底惊慌,吴嬷嬷为何会来?
她连忙跪下。
夏知鸢转过头,看到了第一天被自己咬了的嬷嬷,她身后带了许多侍从,一副气势汹汹要找她算账的模样。
夏知鸢悄悄捏紧手,神情懵懂,语气困惑道:“是……吴嬷嬷吗?”
她故意掐着嗓子,想让自己瞧着更招人喜欢一些。
“嘁,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这老婆子,真是荣幸呐。”
吴嬷嬷冷笑一声,她胳膊上的疤痕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可见当初这丫头用力多重。
此次是领了枕院的命令办事,但更多是为自己解气。
当初以为公子对她多有器重,实际也就比过去收留的阿猫阿狗多了张会说话的嘴而已。
到底是个男子,没什么怜惜的心思,怕是早忘了把个丫头扔在院子的破旧偏房里。
吴嬷嬷大手一挥,令下人将屋子里的厚棉被、棉衣全都拿走:“侯府不养闲人,即便是大夫人的亲孙子泽哥儿,也是需要动手做事的。夏姑娘不会等着众人喂饭吧?”
夏知鸢沉默地望着吴嬷嬷,不消几秒就理清了她这次来的目的,毕竟寄人篱下,她没得选。
“嬷嬷但说无妨,需要知鸢做何?”
“大夫人让我给姑娘带句话,我侯府念你孤苦无依可以施舍你一间屋子,但其余的便要靠你自己,若姑娘撑不住了,自可另寻他处。”
吴嬷嬷拿过侍从手里的包裹直接砸向夏知鸢。
包裹在她怀里撞了一下,摔到地上。
里面的冷馒头,干饼子全都滚了出来,有几块馒头上面满是青色的霉点,一看就是放了许久快要发酸了。
夏知鸢握住胳膊轻轻揉了揉,冷声问:“嬷嬷这是何意?”
吴嬷嬷笑了笑,回道:“这是奴婢心善,赠给姑娘的一点吃食,想必可以撑上几日。”
“这样啊,那知鸢在此谢过,嬷嬷真是个好人。”夏知鸢弯了弯眉眼,感动地上前抱住吴嬷嬷的胳膊。
和预想的场景完全不同!
吴嬷嬷心里憋闷,直接甩开夏知鸢伸手打了竹雨一巴掌,怒道:“看来近日府内太闲散了,让你忘了主子是谁,来此巴结外人!”
“奴婢知错了,求嬷嬷恕罪。”竹雨捂住脸,掉了几滴眼泪。
“我——”
“怎么,姑娘还要管我侯府之事?”
吴嬷嬷一个眼神瞪过来,让夏知鸢闭了嘴。
恐怕一旦她替竹雨讨饶,便会害她被欺负地更惨。
夏知鸢看了眼竹雨肿起来的半张脸,垂下眸子道:“不敢,知鸢只是再感谢一次嬷嬷。”
“还有你,再敢嘴贱,就拿针缝上!”吴嬷嬷反手又打了竹兰一个巴掌。
夏知鸢颤了下,低着头不再吭声。
若不是那日贺屿白的袒护,恐怕今天这两巴掌就甩到她的脸上了。
“全都带走!”吴嬷嬷冷哼一声,“姑娘切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学那些长舌妇在男人耳边嚼舌根。”
夏知鸢小声说了句明白。
吴嬷嬷扬着下巴将人全都带走,整个院子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她蹲下,将地上沾着土的饼,发霉的馒头一个个捡了起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呢喃道:“不能浪费了。”
这一刻,夏知鸢才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前半个月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仿佛踩在雾里,看不清处境和未来。吴嬷嬷的两巴掌,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向来都不属于这里,她的一切全都依靠那位少年的施舍。
深夜,木板床上堆满了衣服、毯子,夏知鸢将自己蜷缩在最内侧,双手抱着膝盖,时不时搓一下手。
屋里没了炭火和厚被褥,夏知鸢冻得嘴唇发紫,只能把屋子里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翻出来放到床上。
她尝试过出去找贺屿白,可问了几个侍从,全都低着头说不知公子去向。
吴嬷嬷给的馒头还能吃三日,她得想办法在贺屿白回来之前让自己活下去。
天一亮,夏知鸢便迈着两条小腿四处找活干。她不敢出云梦院,怕又被吴嬷嬷那些人为难,只能就近问云梦院中的人是否有活需要帮忙。
她很便宜,只要赏她一口饭吃就行。
一个八岁的丫头,个子还不到成年男子的腰处,就举着个比两个自己还高的扫帚在打扫院子。
腊月天寒,不过半日,她的双手已经冻得青紫。但她极其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活计,不敢偷懒半分。
这还是院内管事看她可怜,让她帮着扫院子,答应事后分给她一碗饭。
夏知鸢在外卖力地干活,吴管事则躲在屋内转来转去,他胡子、皱纹拧成一团,整张脸皱巴巴地,愁地不停叹气。
公子走之前并未交代那女童该如何处置,可大夫人传下命令,如今府里什么都不许供给她,可这丫头,着实瞧着太可怜太乖了。
他斗胆让她干点活,赏一口饭吃,总不算违规吧。
“妖女,谁许你还留在我家,还不滚出去!”
屋外传来一声呵斥声,是玉兰院的元泽小公子。
吴管事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推门走出,看到夏知鸢被推进了院中的一个小池塘中。
“夏姑娘!”吴管事欲冲下去将人捞上来,却被贺元泽挡住。
“你这狗奴才,胆敢下去,我今日便把你的腿打断!”贺元泽怒斥。
站他身后的平安走上前,一脚把吴管事踢倒,语气嚣张:“我家公子脾气不好,你最好掂量几分再动手。”
吴管事跪在地上,无奈道:“元泽公子,夏姑娘是我家公子带回来的,若她在此出了事,奴才没法同我家公子交代。”
贺元泽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吴管事的言下之意。别以为搬出二叔他就会怕,娘亲说过,这女子会分了二叔的注意力,日后二叔就会不疼他和珊妹妹了。
近日正巧看了许多话本,贺元泽自认极为了解这类女子贪婪的性子,他抓起池塘边的碎石头朝水中的夏知鸢身上砸,一脸正气十足:“贪官之子,没人要的野种,谁许你缠着二叔,今日我就替天行道!”
夏知鸢无处可躲,对府中少爷她更不能还手,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站地更直一些。
她不乞求,不下跪,漆黑地眸子冷冷地注视着衣着华贵的小公子。
只要她活着,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忘记。
贺元泽被那双眼神吓到,随即又拿一个石头砸到她的脖子上,怒道:“再瞪就剐掉你的眼珠!”
“我,爹,不是。”她牙齿打着寒颤,几个字艰难从口里说出来。
连着两天几乎没怎么进食,早已饿得发晕,现下又被踹进冷水里,夏知鸢像是又回到了跪在刑场上的那日。
她,大概要去寻娘亲了。
她,没办法向所有人证明父亲无罪了……
夏知鸢意识昏沉,耳边是贺元泽嬉笑嘲讽地声音,她的双腿逐渐发软,就在即将一头埋进水塘里的时候,夏知鸢听到一声扑通声。
似乎,贺元泽在哭泣,为什么?
怎么,不冷了?
夏知鸢用力掀开眼皮,视线隐约看到那人冷硬的面庞,是和刑场那日相同的角度。
原来,她又一次被他用狐裘裹在怀里了。
贺屿白似乎比之前瞧着更疲惫,下巴上都冒出了一层胡渣,他看着很生气,是他把贺元泽踹进水池里吗?
他来了啊……
夏知鸢心里想,原来他是真的有事在忙,不是忘了她……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