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奴婢……奴婢……”
“儿子见过母亲。”贺屿白对着贺大夫人抬手行了下礼。
贺大夫人并不领情,冷声讥讽,“不是说在宫里领了职位,整日忙疯了连同我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就这么巧在这里碰面。”
“母亲,此处是我云梦院。”贺屿白冷静提醒。
贺大夫人凤眸中盛满怒意看向贺屿白,憋在心底得那股气此刻在心口四处乱撞,尤其是他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让贺大夫人感觉自己一拳打在空气上,气的大脑嗡嗡作响。
“仲远!”贺大夫人怒道。
贺屿白抬头与之对视,“母亲有何事吩咐便是,小丫头不懂事冲撞了你,我会命下人好好教训一番。”
“呵,怎的,你平白无故在这府里塞个丫头我都不能过问?”
贺屿白:“儿子半月前已征求过母亲同意,昨日亦解释过一遍。”
母子二人对峙,剑拔弩张。两人不似母子,倒像是仇人,贺屿白一脸冷漠地看着贺大夫人,而贺大夫人眼中不止有怒意竟还夹杂着几分恨。
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仆人皆情绪紧张,不敢发出声响。夏知鸢反而松了口气,她低着头继续小声抽泣,就是哭的样子敷衍了些,还时不时悄悄抬眼瞥一下贺屿白,用来安抚自己。
贺大夫人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仿佛在极力压制心底的怒意。
征求?那分明是通知!
她当时说了各种尽尖酸刻薄的话,甚至搬出他亡故的父亲和兄长都不能让他打消念头。如今见到夏知鸢只会黏黏腻腻地撒娇,哭闹,端着一副全天下人欠她的可怜模样,便更是厌恶。
小小年纪,如此心机,休想用这种办法攥着她儿子!
贺大夫人恨夏知鸢更恨贺屿白,丈夫、儿子死在战场本该被众人敬仰,这不孝子竟擅自用军功换她活命。
凭什么?
越想头越痛,连带也呼吸加重了些,贺大夫人身形不稳,孙嬷嬷不顾规矩,连忙站起将人扶住,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
“夫人,大夫交代过,让您少忧虑,切莫动怒。”
贺大夫人余光看向贺屿白,又凑巧发现他正垂着眸用眼神安抚夏知鸢,登时气火攻心,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她一把推开孙嬷嬷,指着夏知鸢,语气尖锐:“我从未同意过,让她立刻滚出侯府,你若还认我这母亲,就把她送走,不是只要活着就行?送给侯府旁支,或哪个缺孩子的富裕人家,不都行?”
夏知鸢猛然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屿白:“哥哥……”
“胡喊什么!你哥已经死了,我儿不是你哥!这是我家,给我滚出去,不要脸的贱蹄子!”
夏知鸢噤声,眼泪瞬间流下,埋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吭一声。
“母亲!”贺屿白脸色一沉,将夏知鸢挡在身后,面带不满。
“怎么?”贺大夫人笑了笑,讥讽道:“还是说一个八岁丫头就让你按耐不住?她才八岁懂什么?不如我今日起给你挑上七八个妙龄女子,让你尝够了滋味,说不定就对她失了兴趣?”
“冬青,带她出去。”
“出去作何?都给我待里面听着!”贺大夫人指了下墙角跪着的竹雨,冷笑道:“喏,这不是那个在书房门外翘首盼着你的丫头,不如今夜就收了?”
“冬青!”
再次收到命令,冬青迅速将夏知鸢抱起,要将人带出去。
贺大夫人一把攥住夏知鸢胳膊。
“要走去哪里,给我滚出侯府,记住,这不是你家!你不配!”
“她不过八岁幼童,你这般为难有何意义!”贺屿白握住贺大夫人的手腕,冷声道:“于我,于她皆是侮辱,母亲将我置于何地,难不成在你心中,我竟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龌龊、卑劣的贪色之人!”
啪!
清脆、尖锐的一道巴掌声响彻整个房间,下人全都颤着身子埋头跪在地上。
贺屿白侧过脸,嘴角浸出一丝血。
冬青僵住,夏知鸢哭腔止住,傻愣愣地盯着贺屿白,哥哥,被打了,是因为她……
“带她出去。”
贺屿白冷声重复。
冬青领命,不敢耽误,快速往屋外走。
夏知鸢伸着脖子眼巴巴盯着贺屿白,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的睫毛也会长得那般浓密,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后知后觉,半月不见,哥哥竟瘦的有些脱相,他身着一袭黑色锦袍垂头站着,月牙色的锦带勒的他腰极细,本就修长的身形显得更为消瘦,尤其嘴角浸出的一抹红更让他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病态。
而他对面的女子却神色癫狂,只顾着谩骂和讥讽,未曾有一丝心疼。
忽地,夏知鸢和贺屿白对视上了。
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在那一刻仿佛无底深渊般教人惊骇,瞳孔空洞、茫然,甚至还有几分无措。
夏知鸢攥成一团的掌心布满汗水,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和慌乱,直到再也看不到贺屿白时才小声问冬青:“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不该留在这里,我给哥——给公子惹麻烦了。”
冬青脚步一怔,神情复杂地晲了眼木门。
侯爷和大公子死后,夫人性情大变,似是将一切都埋怨在公子身上,为何他一人回来,为何浪费得来不易的军功,为何回来的不是大公子……
无论公子怎么努力仿佛都是错的,都是在忤逆大夫人,都不如已故的大公子。
他低头将夏知鸢放到石凳上,叹了口气:“这是大人的事,与姑娘无关,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是吗?
她虽小,但大抵也听懂了那位夫人的意思,原来哥哥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救了自己。
夏知鸢心底懊悔,当初不该质问他为何不能救爹娘,当时他定极其痛心,父兄二人血战沙场到最后竟只换回了她一人。
该离开吗?
夏知鸢心底满是不舍,如果被送走,往后的生活,只怕会更难,更何况,再也遇不到哥哥这般温柔的人。
或许是救命之恩,夏知鸢对他总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总觉得她如自己的兄长一般,心地善良,无所不能,她不想就这么离开,但这里终究不属于自己。
*
屋内,贺大夫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打贺屿白。
“仲远……”贺大夫人这一声带上了愧意:“你救她便罢了,娘不想见到她,你把她……”
“我会下命不许她随意走动,禁止踏入枕院半步,母亲放心,自今日起,绝不会让她入您的视线。”
“你——”贺大夫人正欲争辩,却见儿子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神色,冷冷地看着自己,想说的话霎时间梗在喉咙处。
“父亲曾严厉告诫过我,溺色者难成事,母亲当真希望侯府自我手中败落?她不过八岁能懂什么,那种胡话叫个八岁姑娘听着实不妥,还望母亲有气撒在我身上,别吓着人。”
“你是这般想我?”贺大夫人眼眶酸涩,委屈极了。
凭什么他们母子要为个女童争执成这般,若她的夫君还在,若她的铮儿还在……
“孙嬷嬷,母亲乏了,带她好生休息。”贺屿白身心疲惫,不欲多做争辩,他垂眸看了眼墙角的竹雨,淡淡道:“至于竹雨,拔了舌,扔出府。”
重回屋内的冬青得令,在竹雨出声尖叫前,直接五指掐住她后脖颈将人捏晕,提了出去。
孙嬷嬷抖了下身子,小心搀扶住贺大夫人。
“你……你怎成这般了……”贺大夫人愕然良久,没想到自幼脾气好的小儿子何时变得这般狠厉。
“我该是哪般?”贺屿白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轻声呢喃:“我不是贺铮啊……”
贺大夫人呼吸凝滞,心像是被剐走一块,她闭了闭眼宛如失望透顶般叹了口气,转身不再开口,由着孙嬷嬷搀扶着,抬脚离开了。
贺屿白唇角牵起一抹嘲讽,望着贺大夫人离开后才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他眼底恢复冷静,抬脚朝外走。
夏知鸢坐在石凳正思索着日后处境,掰着指头想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时又被出门经过的贺大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她沮丧地垂下头。
也许今天就要被送走了,希望能是个脾气好的人家。
“夏知鸢。”
是记忆里那道清冷的声音。
夏知鸢猛然抬头,看到贺屿白站在夕阳下。
“还不过来。”
橘红色地晚霞照在他的身上,抹去了他周身陈年冰封的冷意。明明是冷漠至极的表情,可此时却显得无比温柔,他眉心微微拧起,似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