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鸢傻傻地看着这一幕,良久回不过神。
在后面许多年里,她曾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天,告诉自己,贺屿白是世界上最好的那个人。
似是等不及她,贺屿白抬脚走了下来。
他蹙眉蹲下身子,指腹轻碰了下她的脸颊,语气温和:“疼不疼?”
夏知鸢摇摇头,小声问:“哥——公子要送沅沅走吗?可以、可以给沅沅找个好人家吗?”
贺屿白指尖顿住,垂眸看着她:“怎的?之前死赖着不行,现在又不愿叫了?”
夏知鸢愣怔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扬起一个笑脸,脆生生地喊:“哥哥。”
贺屿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坐到夏知鸢身边的凳子上,抬眸看了眼院子,漫不经心道:“起个名字吧。”
“什么?”
“这间小院还没有它自己的名字,夏知鸢,给它起个名字吧,这是你的家。”
他的嗓音谈不上温柔,表情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淡然的模样,但夏知鸢当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我的家……”夏知鸢怯生生的重复,神情又惊又喜。
意思是,她可以留下来?
贺屿白笑了下,手支撑着下巴,调侃道:“不是说过许多次?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夏知鸢张了张嘴,想问一下贺大夫人的事,又怕惹了眼前人不满,到底没敢说出来。
贺屿白反而像是知道她的困惑,直接解释:“母亲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是……她是近期心情不好,你不必担忧。但自今日起,除了云梦院你不可在侯府随意走动,你可愿意?”
他又说:“若你觉得不适想要离开,贺家在江南有一分□□处——”
“我愿意!沅沅不要被送走。”还不等他说完,夏知鸢紧张兮兮地伸手抱住贺屿白的胳膊,一脸认真。
“好,那就想个名字。”
贺屿白指节弯曲,抬手敲了下夏知鸢的额头:“看我作甚,我脸上没字。”
夏知鸢害羞地摸了摸额头,侧头看了眼夕阳,又看了看贺屿白,小声道:“那、那就叫夕岚院吧。”
贺屿白神情诧异:“是何意?”
夏知鸢垂下眸,双手无意间绞在一起,用极其小的声音说:“今天的夕阳很美。”
“原来如此?”贺屿白愣了下,“你倒是与知皓兄不同,日后我会给你寻个先生继续教你读书。”
什么?她不是这意思啊。
夏知鸢心底有一丝懊恼,但又不敢说出心底实际想的,她小声嘀咕了句笨蛋,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贺屿白着实生的俊俏,他侧眸望着西边,眉眼冷淡疏离,晚霞的光辉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一点橘光点在他微微抿紧的薄唇上,吹散了他身上的冷意,却又给他覆盖上一层神秘。
他看了会儿云,又底下眼,似在沉思什么。
这一刻,虽在眼前却仿佛距自己千里之外,夏知鸢忍不住打破了平静,“哥哥……是不是心情不好?”
贺屿白愣了下,问:“怎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感觉哥哥闷闷不乐。”夏知鸢挠挠脸颊,愧疚道:“是沅沅的错,我惹了哥哥的娘亲不高兴……”
任她再痴傻也明白贺大夫人对她怨念颇深,还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
额头被敲了下,夏知鸢抱住头,眨巴着眼睛看过去。
“笨蛋,方才我如何交代你的?夕岚院是你命名,这便是你的家,其余的,不是你个孩子该操心的。”
贺屿白顿了顿,继续解释:“至于我,你更不必担忧。”
我只是有我必须要去承受的东西……
*
同一时间,有一侍女行色匆匆跑进玉兰院。
“夫人,不好了,夫人……”兰芷慌里慌张地走进屋子,抬手覆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妇人耳边,小声说道:“少公子,少公子将人留了下来。”
“什么!”女子脸色瞬间浮出一层怒意,直接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到地上,怒道:“他竟连母亲的颜面都不放在眼里!”
兰芷跪在地上,眼珠子一转,仰头劝道:“夫人不必担忧,不过是个八岁小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您膝下有元泽少爷,这侯府的地位定是极稳的。”
“一个丫头我自不会在意,但二弟竟为了她将我儿踢进水潭,即使我儿有错处,他身为长辈为个毫不相干的丫头片子也过于心狠,我怎能咽下这口恶气!”崔秀芳气得浑身颤抖,“待假以时日,他羽翼丰满,我们母子三人在这府内该如何生存!”
“可,可少公子向来性情温和,又对大公子极为尊敬,他,他当是不会如此待您……”兰芷小心解释。
崔秀芳心里亦是清楚,只是她不敢赌。
她的夫君是个憨傻的性子,在宁远侯选择世子之时竟说出自己不喜束缚,让小弟拿此身份傍身的话,导致他们大房在他身亡后竟无半点依仗。
如今他一死,若贺屿白继承侯位,再生个一儿半女,那他们孤儿寡母在这府中该如何自处。
“我只是担心……”崔秀芳抓住兰芷的胳膊,确认道:“屿白日后不会不管我们母子吧……”
“夫人多虑了,这上头还有大夫人,泽哥儿和珊姐儿那么招人喜欢,大夫人定会护着他们的。”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如此。”崔秀芳心里祈祷,“可我还是觉得……”
两个人忙于讨论,竟没注意到有个小身影从柜子里爬出来,偷偷溜了出去。
贺元泽从院子里随便抓了个树枝,然后抬脚就往出跑。
小侍从紧紧跟上,“公子怎突然这般生气,是谁惹了你,奴才替您教训。”
贺元泽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问道:“平安,你说,我多久没见过二叔了?”
叫做平安的侍从伸出挠了挠头,困惑道:“不是昨日刚见过?”
二公子昨日将贺元泽踢到水池里还是他抱回来的,一想起贺屿白昨日那道阴冷的眼神平安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屁.股到现在还肿着呢,若不是年轻,挨了十板子至少要在床上躺三天。
瞧着贺元泽若有所思的表情,平安心里打鼓,试探道:"昨儿您不是说想吃福缘斋的糕点,不如奴才现在去给您买?"
贺元泽冷冷瞪着平安。
平安心虚地低下头。
“十六天,整整十六天。“
贺元泽直接抹掉昨天被踢的记忆,神情愤怒:“我就不明白,有珊妹妹在,二叔为何非要让那个小丫头住在侯府,让娘担心,让祖母生气!他分明是仗着祖父不在,无人管他……”
平安心里一跳,立刻抬手捂住贺元泽的嘴,瞥了瞥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
“公子,话不能乱说!”
平安心里叫苦,小公子自幼受宠,随心惯了,但贺二公子现如今是宁远侯府唯一的主子,只待继位圣旨颁布,便直接继承爵位。更何况他如今性情大变,府内谁敢议论那位主子,简直找死。
贺元泽瞪了眼平安,大步朝云梦院走去,他们怂,但他敢,他决计不会让母亲再流眼泪。
平安无奈,只能狗狗祟祟得跟在后面,心里不断祈祷小公子在路上放弃计划。
待贺元泽气势汹汹走到云梦院,还没迈进夕岚院半步就却被一人拦住。
“冬青,让开,我要去教训那个野丫头!”
冬青皱了下眉,“泽公子,主子禁止外人随意在云梦院走动。”
“外人,你说谁外人!”贺元泽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在看到冬青闷不吭声默认的模样更是气得要死,他拿着棍子直接朝冬青身上打了一下,气急败坏道:“这是我家,你不过一个仆人装什么装,给我滚开。”
冬青不为所动。
贺元泽恼怒,想起母亲近日来没停过的唉声叹气,伸出手就要推冬青,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斥责声。
“元泽!”
贺元泽动作僵住,转身看向身后,贺屿白正皱着眉一脸冷意地看着自己。
“二叔。”贺元泽昨日被踢到那条腿抽了一下,连忙扔掉棍子躬身行礼。
平安吓得跪到地上,心里哀嚎,完蛋了,早知道就是被揍也要挡住小公子。
“你为何会来此?”
贺元泽畏惧地颤了下,但一想到母亲,怒道:“我来找妖女!”
贺屿白嗓音冷厉:“何人教的你!”
他垂眸看向平安,眼底划过一抹杀意。
“你莫要看他。”贺元泽挡住平安,反驳:“是我想的,她让母亲、祖母全都不高兴,她就是妖女,元泽要灭了她!”
贺屿白直接捡起棍子,冷声道:“跪下,伸手。”
“二叔!”贺元泽不可置信。
贺屿白挥舞了一下棍子,棍尖直逼他的脸上,贺元泽吓得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他哆嗦着伸出手,双眼倔强。
“未经查实,肆意侮辱他人,此非君子所为。冲动易怒,蛮横无理,此非君子所为。打打杀杀,无视生命,此非铮哥之子所为!”
一字一句,随着棍子落下,贺元泽双手没几下就被打的红肿,他咬着牙不肯出声求饶,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候没崩住哭出了声。
“呜呜,呜呜,元泽不是,元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