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信

    去青州的路走了五日。

    左忆避开官道,专挑乡野小路走,白日里在农户家讨碗水喝,夜里就蜷缩在破庙里歇脚。背篓里的药粉偶尔派上用场——给摔伤的樵夫敷药,帮腹泻的孩童配方子,倒也换了几顿热饭。

    第五日傍晚,终于看到青州城的轮廓。青灰色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城门处往来的行商络绎不绝,比京城多了几分烟火气。

    左忆找了家客栈住下,梳洗干净后,换上那身湖蓝色布衫,往县衙走去。她没直接找周县令,而是在县衙对面的茶馆坐下,点了壶茶,静静观察。

    酉时刚过,一个穿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出县衙,面容方正,步履沉稳,腰间挂着块不起眼的玉佩。左忆认出那玉佩的制式——和李承恩送她的银针一样,刻着极小的“东宫”二字。

    是周县令。

    她结了茶钱,跟在周县令身后,见他走进条僻静的巷弄,才快步上前:“周大人留步。”

    周县令转过身,警惕地打量她:“姑娘是?”

    “故人托我带句话。”左忆压低声音,“‘洗冤录第三十七页,需配防风三钱’。”这是她与李承恩的暗号,第三十七页记着锁心草的解药,防风是关键药材,暗指“急事相求”。

    周县令的眼神变了变,侧身让她进了巷弄深处:“跟我来。”

    周县令的家就在巷尾,是座不大的宅院,院里种着几株桂树,正开得热闹。进了书房,他屏退下人,才开口:“姑娘从京城来?”

    “是。”左忆从背篓里取出张纸,上面画着断魂草的样子,“周大人可知这草?”

    周县令看着图纸,眉头紧锁:“断魂草?剧毒之物,怎么了?”

    “京城西郊外近来出现不少,有人故意培育,已害了数人。”左忆简明扼要地说,“培育者是三皇子李珩的人,腰间挂着老虎玉牌。”

    周县令的脸色沉了下来:“三皇子?他被禁足期间,竟还敢在宫外动手脚?”

    “他怕是想借毒草制造恐慌,再嫁祸他人。”左忆想起那些中毒的农户,“若不尽快处理,恐生大乱。”

    周县令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姑娘可有证据?”

    “有个叫赵二的菜农见过那太监埋草籽,可作证。”左忆顿了顿,“只是……我不便露面,还请大人派人去京城城西一带查访。”

    周县令点了点头:“我明日就派亲信去。只是……”他看着左忆,“此事牵扯皇子,需禀报太子殿下定夺。姑娘可否在此等候几日?”

    左忆知道这是应有之义,点了点头:“我在客栈等消息。”

    离开周宅时,桂花香浸了满身。左忆望着青州城的夜空,星星比京城亮得多,心里却沉甸甸的——她不知道李承恩会如何处置,更不知道这会不会再次将自己卷入漩涡。

    接下来的几日,左忆在青州城闲逛,帮药铺里的老掌柜整理药材,日子倒也平静。直到第四日傍晚,周县令的亲信匆匆找到她,递来封信。

    信封上是李承恩的字迹,只有一行字:“已收网,速归京,需你指证。”

    左忆的心猛地一沉。归京?指证?她终究还是躲不过。

    她问亲信:“周大人怎么说?”

    “大人说,殿下已有安排,姑娘只需跟着小人走便是。”亲信的语气很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左忆握紧信纸,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李承恩需要她这个“证人”,将李珩的罪证坐实,彻底断绝他翻身的可能。

    当晚,左忆跟着亲信登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倒数回京城的日子。

    她掀开窗帘,最后看了眼青州的夜色。桂花香还萦绕在鼻尖,却已恍如隔世。

    回京城的路走得很快,马车日夜兼程,只用了三日。进了城,左忆没被带去东宫,而是住进了城郊的一座别院,院外守着侍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殿下说,等时机到了,自会来见姑娘。”侍卫把她领到客房,语气平淡。

    客房收拾得干净,桌上摆着她惯用的药碾和银针,甚至还有本新的《洗冤录》。左忆看着这些,忽然觉得荒谬——李承恩连她的习惯都摸透了,这掌控欲,比太后更甚。

    她在别院住了五日。这五日里,京城暗流涌动。

    先是城西乱葬岗附近挖出大量断魂草幼苗,证实是人工培育;接着,那个挂着老虎玉牌的太监被抓,严刑拷打下招认是受李珩指使;最后,御史台联名上奏,弹劾李珩“私植毒草,谋害百姓”,请求陛下严惩。

    一切都按李承恩的剧本上演,只等她这个“关键证人”出场,给李珩最后一击。

    第六日清晨,李承恩来了。

    他穿着太子蟒袍,比在茶馆时多了几分威严,走进客房时,侍卫都躬身行礼。“委屈你了。”他看着左忆,语气听不出情绪。

    “殿下不必如此。”左忆坐在桌前,正在碾一味安神的药,“我只是来作证的,证完就走。”

    李承恩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药碾上:“你好像很喜欢这些。”

    “总得有点事做。”左忆没抬头,“什么时候需要我出场?”

    “明日早朝。”李承恩的声音沉了沉,“陛下会召你上殿,你只需说出所见所闻,其余的不用管。”

    左忆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李珩会认吗?他若反咬我是殿下的人,故意陷害呢?”

    “他没机会。”李承恩的眼神很冷,“那太监已经招了,还有赵二的证词,加上你辨认的断魂草,证据链完整。”他顿了顿,“何况,太后不会保他。”

    左忆明白了。太后早已舍弃李珩,只想借此机会撇清关系。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继续碾药,“明日之后,我能走了吗?”

    李承恩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太后病了,想见你。”

    左忆的手顿了顿:“她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李承恩站起身,“或许是想求你点事。”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明日作证后,我让人送你去江南。那里有座别院,是我母亲以前住过的,你可以住着,没人会打扰你。”

    左忆没说话。江南,她曾经向往的地方,如今却像个华丽的牢笼。

    李承恩没再等她回答,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左忆看着桌上的药粉,忽然觉得很累。从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该知道,沾过宫廷血的人,哪能轻易脱身。

    夜里,左忆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长乐宫的偏殿,陈嬷嬷在教她辨毒,太后坐在榻上喝茶,李承恩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佩。阳光很好,药香袅袅,仿佛所有的阴谋和杀戮都没发生过。

    醒来时,泪湿了枕巾。

    她摸出枕头下的凤凰玉佩,借着月光看上面的“永安”二字。容妃求的是永安,她求的又何尝不是?可这宫里的人,谁又能真正安稳?

    第二日清晨,侍卫来请她上殿。左忆换上那身湖蓝色布衫,没施粉黛,素净得像株药草。

    走进太和殿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很稳。殿内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怜悯。

    陛下坐在龙椅上,面容苍老,眼神却锐利。李珩跪在殿中央,头发散乱,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你就是左忆?”陛下的声音带着威严。

    “是。”左忆跪下磕头,声音平静,“奴婢左忆,见过陛下。”

    “他们说,你认识断魂草?”

    “是。”左忆从袖袋里取出画着断魂草的纸,“此草生于阴湿处,叶有锯齿,误食可致命。京城西郊出现的,正是此草,且是人工培育。”

    “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所为?”

    左忆抬起头,目光落在李珩身上,清晰地说出赵二的证词,以及那太监腰间的老虎玉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大殿里回荡。

    李珩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撒谎!是你和太子陷害我!你这个毒妇!”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有赵二和人证为凭。”左忆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三殿下若不信,可让太医院查验那些草籽,培育手法与您府里的花匠惯用手法一致。”

    这是周县令查到的证据,她此刻说出来,彻底断了李珩的后路。

    李珩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陛下沉默了半晌,最终挥了挥手:“将三皇子李珩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旨意宣读的那一刻,左忆垂下眼,没看李珩的表情。她知道,这场戏落幕了,而她的角色,也该结束了。

    退殿时,李承恩站在殿门旁,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感激,有复杂,却唯独没有她想要的“自由”。

    左忆没理他,径直走出太和殿。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知道李承恩会不会兑现承诺,送她去江南。也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见她。

    但她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有些债,就注定要欠下去。

    就像药罐里的药,苦也好,涩也罢,总得慢慢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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