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拐进小区巷子,沈知微就看见楼下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子。陆承宇停稳车,解安全带的手顿了顿:"明儿得把院子里的向日葵秸秆捆起来,不然下霜就烂在地里了。"
沈知微摸着脖子上的吊坠笑:"你现在倒比我还上心这些花花草草。"
他推门下车时被冷风呛了下,缩着脖子绕到副驾这边替她开门:"那是,毕竟是能结出'传家宝'的花。"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衣领里的向日葵吊坠,指腹碾过那些带着泥土痕迹的边缘,像是在确认这枚小物件是否真能如老银匠说的,陪她走过漫长岁月。
搬花盘上楼时,陆承宇特意把最大的那个单独拎出来,说是要留着做标本。沈知微蹲在玄关拆报纸,金黄的花瓣簌簌往下掉,混着细碎的泥土落在木地板上,倒像是撒了把星星。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跟他来这个家,他踩着拖鞋往鱼缸里丢鱼食,说"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那时阳台还堆着他画废的素描纸,如今却摆满了她种的多肉。
"发什么呆?"陆承宇从厨房端来两个搪瓷盆,"来,分工合作。"
他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剥花籽,电视里放着无声的纪录片。沈知微的指甲很快被染成浅褐色,陆承宇就找了把小镊子给她:"别用手抠,伤指甲。"他自己却徒手剥得飞快,指缝里嵌着金黄的碎屑,像藏了捧阳光。
"你说顾先生收到花籽会怎么种?"沈知微把饱满的花籽挑进玻璃罐,"他以前在画室养的仙人掌都能旱死。"
陆承宇低头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在画里标了行距和浇水时间,他照着画养总不会错。"他上周画院子时特意留了空白,用铅笔细细写了种植指南,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印刷体都认真。
半夜沈知微起夜,看见书房还亮着灯。陆承宇趴在画架前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那张要寄给顾晏辰的画。她轻轻抽出来,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刚好落在画里的向日葵花田上——他把去年冬天她堆的雪人画在了角落,雪人脖子上围着他的红围巾,远处的篱笆上还挂着风干的玉米,全是她随口提过的细节。
画的背面有行小字,大概是不小心蹭到的铅笔印:"知微说,看见向日葵就想起太阳,看见太阳就想起她。"
沈知微把画放回原位,替他盖了件毛毯。客厅的玻璃罐里,新剥的花籽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无数个沉睡的小月亮。
第二天陆承宇醒时,发现餐桌上摆着煎蛋和热牛奶,旁边放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挑好的花籽。沈知微正对着镜子戴围巾,听见动静回头笑:"邮局九点开门,再不去赶不上早班车了。"
他抓着面包往门口冲,又被她拽回来:"画忘了。"她把卷好的画塞进他背包,指尖触到他手心里的薄汗,"别紧张,顾先生才不会笑你的字。"
陆承宇挠挠头:"我是怕他觉得画得太丑。"
其实顾晏辰收到画时,正在海边的小屋里修渔网。南方的秋日用不着穿厚外套,他坐在木台阶上展开画,看见角落里的雪人时突然笑出声。画里的向日葵开得比盛夏时还要盛,沈知微蹲在花田里捡花盘,陆承宇举着梯子在旁边傻站着,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缠成解不开的线。
他摸出沈知微寄来的花籽,用牛皮纸袋装着,袋口系着根向日葵秸秆。背面有沈知微的字迹:"顾先生,承宇说海边风大,种在篱笆内侧比较好。"
海风卷着咸腥味吹过来,顾晏辰把画贴在墙上,花籽放进窗台的铁盒里。盒子里还躺着去年沈知微寄的明信片,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十七岁的沈知微抱着画夹站在画室门口,说"顾老师,您看这向日葵画得像不像小太阳",那时她眼里的光,倒比画里的任何一朵花都要亮。
陆承宇从邮局回来时,沈知微正在阳台翻晒花籽。竹匾里的花籽摊得薄薄一层,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阳光透过她的发梢落在脖颈间,把那枚向日葵吊坠照得透亮。
"邮局的人说,挂号信大概一周能到。"他倚着门框看她,"要不要打电话问问顾先生地址对不对?"
"不用,"沈知微回头冲他笑,"他说过,只要寄往海边的向日葵,他都能收到。"
立冬那天飘了点小雪,陆承宇把向日葵秸秆捆成扎,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子。沈知微裹着羽绒服站在门口看,见他把去年她织坏的围巾缠在棚子柱子上,忍不住笑:"那围巾针脚歪得像毛毛虫,你留着干嘛?"
"保暖。"他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柱子,"万一秸秆冻着了怎么办?"
傍晚煮火锅时,沈知微翻出个陶瓷坛子,把最好的花籽装进去。陆承宇凑过来问:"这是留着明年种的?"
"嗯,"她往坛子里撒了把干燥剂,"留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明年春天分给邻居们,让他们也种在院子里。"
陆承宇突然放下筷子,跑去书房翻出画本:"那我得画张种植地图,标上谁家种了什么品种。"他画到一半又停住,"还是画成向日葵形状的社区地图吧,咱们家就在花盘中心。"
沈知微看着他笔尖在纸上蹭出的沙沙声,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坛子里的花籽,像是藏了整个冬天的秘密。它们在黑暗里沉睡着,却知道春天一定会来,就像她和他走过的这些年,那些笨拙的、犹豫的、磕磕绊绊的时刻,最终都长成了温柔的形状。
十二月初收到顾晏辰的回信,是张用贝壳拼贴的明信片。贝壳拼成了向日葵的样子,背面写着:"花籽埋在了篱笆下,海边的泥土有点咸,不知道能不能发芽。等明年开花了,拍照片寄给你们。"
陆承宇把明信片贴在画室墙上,和沈知微的画稿、他们的合照排在一起。沈知微看着那片越来越满的墙面,突然想起深秋那天在院子里,陆承宇抱着她时,她闻到他衣服上有向日葵的清香,混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那是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时光。
冬至前夜,陆承宇突发奇想,要把向日葵花籽榨成油。沈知微站在厨房门口看他跟榨油机较劲,机器嗡嗡响着吐出金黄的油,他脸上沾着油星子,笑得像个孩子:"以后炒菜就用这个,咱们自己种的,纯天然。"
第一道菜是煎蛋,油花在锅里滋滋响,飘出的香味里真的带着点阳光的气息。沈知微咬着煎蛋笑:"比超市买的香。"
陆承宇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等明年,咱们种更多向日葵,榨一大桶油,吃不完就送给张阿姨和李大爷。"
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院子里的小棚子盖着层薄雪,像个胖乎乎的雪人。沈知微摸着脖子上的吊坠,觉得那些藏在泥土里的花籽,那些装在坛子里的花籽,那些正在锅里散发香气的花籽,都在悄悄等待着。
等待着冰雪消融,等待着春风拂过,等待着在下一个春天,冒出满院的光。就像她和他,在岁月里慢慢生长,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向日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