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下了场透雨。沈知微凌晨被雨声吵醒,摸黑爬起来往院子跑,陆承宇跟在后面抓外套:"慢点,地上滑!"
院子里的向日葵幼苗刚冒三寸高,嫩得能掐出水。雨水顺着篱笆往下淌,眼看就要淹到苗根,陆承宇脱了外套铺在垄沟边,跪在泥里挖排水沟。沈知微找了几块砖,一块块垫在苗根旁,把歪倒的幼苗轻轻扶起来。
"早知道该听李大爷的,"陆承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说开春得先垒埂子,防涝。"泥浆糊在他下巴上,倒像画了道滑稽的胡子。
沈知微递过抹布:"现在垒也不晚。"她蹲下来摸了摸幼苗的叶子,雨珠滚落在叶尖,"你看它们多精神,一点没蔫。"
天亮时雨停了。两人踩着泥泞垒埂子,陆承宇搬砖的手被磨红了,沈知微就找了双旧手套给他:"这是去年冬天织的,指套有点短,凑合用。"手套是浅灰色的,指尖处歪歪扭扭接了段米色毛线——是她拆了旧围巾补的。
正忙得满头汗,院墙外传来小孩的喊声:"陆叔叔!沈阿姨!"是李大爷的小孙子,举着个玻璃瓶趴在墙头,"爷爷让我送这个来。"
瓶子里装着黄澄澄的液体,标签上写着"草木灰水"。"爷爷说这个兑水浇苗,能防虫子,"小孩扒着墙缝往里瞅,"苗长高了吗?我能进去看看不?"
陆承宇把他抱进院子,小孩立刻蹲在苗垄边,小手轻轻碰了碰叶子:"比上周高了半指呢!"上周他来帮忙拔草时,特意用粉笔在篱笆上画了道线,标着"小向日葵的身高"。
"等它们长到你腰那么高,"沈知微给他摘了颗草莓,"就让你第一个摘花盘。"草莓是去年种在角落的,今年窜出好几丛,红得发亮。
小孩把草莓塞进嘴里,含混着说:"我要留最大的那个,给爷爷做花籽酥。"
送小孩回家时,李大爷正坐在廊下编竹筐。看见陆承宇裤腿上的泥,笑着递过个竹架:"刚编的,给向日葵搭架子用。这苗长得疯,过阵子该倒伏了。"竹架是用细竹条捆的,接口处缠得整整齐齐,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陆承宇抱着竹架往回走,沈知微跟在后面数竹条:"李大爷手真巧,你看这间距,刚好能卡住花茎。"
"他年轻时候是竹编匠,"陆承宇突然停下,"上次张阿姨说的,可惜现在没人学这手艺了。"他低头看了看竹架,"等向日葵开花了,咱们请他来拍照,就站在花架旁边。"
五月中旬,向日葵真的长到半人高了。茎秆上长出细密的绒毛,叶片像把把小扇子,把院子遮得阴凉。陆承宇踩着梯子搭竹架,沈知微在底下扶着,时不时提醒:"左边那棵再绑紧点,昨晚刮风有点歪。"
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她的额头,带着点青草的气息。"你闻,"沈知微拽了片叶子递给他,"有股清香味。"
陆承宇咬了口叶子,皱着眉吐出来:"有点涩。"惹得沈知微笑个不停,他却突然认真道,"不过比我去年画的叶子像多了,那时候把叶脉画成蜘蛛网了。"
画室墙上新添了张素描,画的是幼苗破土的样子。线条比以前稳多了,连泥土的裂纹都画得清清楚楚。沈知微知道,他每天早上都蹲在院子里看半小时苗,铅笔盒里的草稿纸攒了厚厚一沓,全是不同角度的向日葵。
六月初收到顾晏辰的包裹,是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包海沙,还有张照片:海边的向日葵已经长到齐膝高,顾晏辰站在花丛里,穿着件白衬衫,手里举着个贝壳,笑得像个少年。
"海沙拌在土里能松土,"照片背面的字被海风扫得有点模糊,"这边的向日葵总往东边歪,大概是海在东边的缘故。"
陆承宇把海沙撒在院子的角落:"等秋天收了花籽,也拌点咱们的园土寄给他,让海边的土也沾点咱这的气。"
沈知微找了个玻璃罐,把剩下的海沙装进去,摆在窗台上:"你看这沙子,里面有小贝壳呢。"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沙粒里的贝壳碎屑闪着光,像藏了片海。
入夏后天气热得快。陆承宇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用的是向日葵的秸秆和旧帆布。傍晚两人就坐在凉棚下吃饭,桌上总摆着盘凉拌黄瓜,是从院子角落摘的,脆生生的带着点甜。
"你觉不觉得,"沈知微咬着黄瓜看天,"今年的向日葵长得比去年密?"
陆承宇扒拉着米饭点头:"大概是去年的花籽落在土里,自己发芽了。"他指了指篱笆根,"你看那边,冒出好几棵小苗,没人种它们自己长的。"
那些自播的小苗挤在篱笆缝里,虽然瘦小,却拼命往上钻,叶子朝着太阳的方向舒展。沈知微突然想起顾晏辰说的"自己会使劲长",原来植物和人一样,只要有阳光和土,就能找到自己的路。
七月中旬的一个清晨,沈知微去浇水,突然发现最粗的那棵向日葵上,冒出了个小小的花苞。绿莹莹的像颗子弹头,被叶片裹得紧紧的。
她飞奔着冲进屋,把陆承宇从床上拽起来:"开花了!有花苞了!"
陆承宇揉着眼睛往外跑,拖鞋都穿反了。他蹲在花茎旁看了半天,突然回头冲她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比我画的花苞好看多了。"他昨天刚画了张花苞图,把边缘画得太尖,像个小刺猬。
他们给花苞做了个小牌子,写着"一号选手"。接下来的几天,花苞天天见长,绿外衣慢慢裂开,露出点金黄的边。小孙子每天都来打卡,在牌子背面画正字,数着还有几天能开花。
"爷爷说,花开的时候要许愿,"小孩举着蜡笔歪歪扭扭写"愿望","我的愿望是向日葵长得比我还高。"
陆承宇凑过去看,在旁边补了行字:"我的愿望是,知微每天都笑。"
沈知微假装没看见,转身去摘西红柿,耳根却红了。篱笆上的牵牛花缠上了向日葵的竹架,粉紫色的花和向日葵的花苞挤在一起,倒像幅热闹的画。
七月底的一个傍晚,"一号选手"终于开花了。金黄的花瓣舒展着,像个小太阳挂在半空中。陆承宇搬了把椅子坐在花前,拿着画笔写生,夕阳把他和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叠成一团暖融融的金。
沈知微端着西瓜出来,看见他画纸上的向日葵,花瓣边缘加了圈光晕。"画得像真的会发光,"她把西瓜递给他,"比去年进步太多了。"
他挠挠头:"跟着花学的,你看这花瓣,不是直的是弯的,带着点卷。"他以前总把花瓣画得像筷子,硬邦邦的没有生气。
凉棚外的蝉鸣此起彼伏,远处传来张阿姨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沈知微靠在陆承宇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向日葵的清香,突然觉得夏天就该是这样的——有蝉鸣,有花香,有笨拙的画,有身边的人,还有慢慢长大的希望。
夜里起风时,陆承宇起来给花茎加固。月光落在花瓣上,把金黄染成了银白。他摸了摸花瓣,突然想起去年深秋收花籽时,沈知微说"有些过往像退潮的海",那时他还不懂,现在看着这朵花,突然明白了:退潮留下的贝壳,会被月光磨得温润,就像那些走过的日子,会在时光里长成最温柔的模样。
他轻轻碰了碰花瓣,像怕惊醒一个梦。远处的海沙在罐子里沉睡,近处的向日葵在月光里呼吸,而他的身边,沈知微睡得正香,脖子上的向日葵吊坠,在月光下闪着和花瓣一样的光。
这个夏天,藤蔓爬过了篱笆,向日葵举起了小太阳,而他们的日子,像花茎上的绒毛,细密、温暖,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