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里开始带了点凉。清晨给向日葵浇水时，沈知微发现最先生长的那几棵花盘已经沉甸甸地垂下来，花瓣边缘卷成了浅褐色，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该收花籽了。"陆承宇蹲在花茎旁，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盘，籽粒已经鼓胀起来，外壳泛着哑光的黑。他从工具房翻出两把小剪刀，"李大爷说要等花盘背面发黄，现在正好。"

    沈知微找了个竹筛子摆在凉棚下，竹篾的纹路里还沾着去年的花籽壳。陆承宇剪花盘时格外小心，生怕碰掉籽粒，剪下来的花盘一个个摞在筛子里，像堆起了小座黑金相间的山。

    "小叔叔！小阿姨！"院墙外又传来小孙子的喊声，这次他没爬墙头，而是举着个铁皮小簸箕站在门口，"爷爷让我来帮忙！"

    小孩踮着脚够花盘，被陆承宇一把抱起来放在肩头："够最上面那个，看它弯得快断了。"花盘太大，小孩抱在怀里摇摇晃晃，沈知微赶紧伸手接过来，籽粒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凉棚的帆布上，发出细碎的"哒哒"声。

    三人蹲在竹筛旁搓花籽。花盘里的籽粒粘得紧，得用指甲抠着往外捋。小孙子的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褐色的碎壳，他举着小手给沈知微看："像小蚂蚁的家。"

    陆承宇笑他："小心蚂蚁真来住。"说着往筛子边撒了把玉米面——李大爷教的，防蚂蚁。

    太阳爬到头顶时，竹筛已经装了大半。沈知微起身捶腰，看见陆承宇的胳膊上沾着圈黄色的花粉，像戴了只细手环。她伸手想擦掉，指尖刚碰到他皮肤，他忽然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两滴落在叶上的露，轻轻晃了晃。

    "我去烧水洗洗手。"沈知微转身往厨房走，耳根又热起来。灶台上的锅里还温着早上的玉米粥，水汽漫出来，把窗玻璃熏得蒙蒙的，映着院子里弯腰搓花籽的陆承宇和蹦跳着捡掉落籽粒的小孩，像幅浸了水的画。

    中午炒花籽时，厨房飘出焦香。陆承宇把铁锅架在煤炉上，抓了把花籽倒进去，用竹铲慢慢翻。沈知微在旁边剥蒜，时不时提醒："火小点，别糊了。"

    "去年炒糊的那锅，你不是说有烟火气吗？"陆承宇回头看她，嘴角带着笑。去年收花籽时他手忙脚乱，炒得一半黑一半黄，沈知微却抓着吃了大半，说"像小时候外婆炒的"。

    "那是安慰你。"沈知微把剥好的蒜放进竹篮，"今年得让李大爷尝尝正经味道。"

    花籽炒好时，小孙子已经趴在凉棚的竹椅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玉米粥的黄。沈知微找了条薄毯给他盖上，陆承宇把晾凉的花籽装进纸袋子，往里面塞了把刚摘的青葡萄："给李大爷送过去，顺便让他看看这花籽饱满不。"

    李大爷正在院里晒辣椒，红通通的串在竹竿上，像挂了串小灯笼。看见陆承宇手里的纸袋子，笑着往竹筐里扒拉："刚蒸了红薯，带几个回去。"

    "花籽炒得香，"李大爷捏了颗放进嘴里，"比去年的瓷实。"他指了指墙角的陶瓮，"等晾透了装这里头，能吃到明年开春。"

    回来的路上，陆承宇拎着红薯，沈知微抱着纸袋子，两人踩着满地的阳光慢慢走。墙角的牵牛花已经谢了，留下一个个饱满的种荚，像小月牙挂在藤上。

    "明年种点爬藤月季吧，"沈知微突然说，"李大爷说月季花香，能招蝴蝶。"

    陆承宇点头："再在凉棚边种几棵丝瓜，藤能顺着棚子爬，夏天还能遮阴。"他低头看她怀里的纸袋子，花籽的香气从纸缝里钻出来，混着红薯的甜，"晚上用花籽煮粥？"

    "加把糯米，"沈知微笑，"再切点南瓜。"

    傍晚的凉棚下，粥香混着花籽香漫开来。陆承宇铺开画纸，想画夕阳下的花盘残株。沈知微坐在旁边剥花生，偶尔抬头看他握笔的手——手腕上沾着点花盘的绒毛，像落了层细雪。

    "你看，"她举着颗花生给他看，"这花生壳上的纹路，像不像向日葵的花盘？"

    陆承宇放下笔，凑近了看。夕阳从凉棚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她的指尖，花生壳的纹路被照得清清楚楚，真的和花盘的螺旋纹有几分像。他忽然想起画室里那张幼苗素描，当时总觉得哪里画得不对，现在才明白，是少了这份藏在细节里的呼应。

    "明天画这个，"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花生，"和花盘放在一起。"

    沈知微看着他的草稿，忽然发现纸上除了花生和花盘，角落里还画了只手——手指蜷着，正捏着颗花籽，像极了她下午剥花籽的样子。她没说话，只是把剥好的花生往他手边推了推，花生仁的白在暮色里泛着光。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凉棚的帆布沙沙响。沈知微起来关窗，看见窗台上的海沙罐里，月光正顺着玻璃往下淌，把沙粒里的贝壳碎屑照得像撒了把碎钻。她想起陆承宇傍晚说的话，明年要种月季和丝瓜，突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花籽，看似微小，却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盼头。

    第二天一早，院墙外飘来桂花香。李大爷的桂花树今年开得早，金黄的小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子。小孙子挎着竹篮来捡桂花，篮子里铺着块棉布，说是要做桂花糖。

    "沈阿姨，你教我好不好？"小孩仰着小脸，鼻尖沾着点黄，"爷爷说你去年做的桂花糖糕最好吃。"

    沈知微笑着点头，回屋翻出个玻璃罐。陆承宇在旁边帮着洗竹筛，用来晾桂花。阳光穿过筛子的孔，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桂花落在筛子里，香得人心里发暖。

    "顾晏辰说海边的桂花十月才开，"沈知微往罐子里铺桂花，"他去年寄了罐桂花酱，说是用海水洗的，带点咸。"

    陆承宇正给画纸刷底色，闻言抬头："等咱们的桂花糖做好了，也寄一罐给他。让他尝尝带向日葵味的桂花。"

    桂花在筛子里慢慢舒展，香气漫了满院。沈知微看着陆承宇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上沾了点阳光的金，像落了片桂花。她忽然想起那个月光下的夜晚，他碰向日葵花瓣的样子，温柔得像在呵护一整个夏天的梦。

    这个八月，花籽落进了陶瓮，桂花铺满了竹筛，而他们的日子，像罐里的桂花糖，在时光里慢慢酿着，甜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