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整夜,清晨推开门时,世界被裹进一层蓬松的白棉被里。菜园篱笆、院中的树、远处山尖,都覆着厚雪,阳光一照,亮得晃眼,细碎冰晶在枝桠间闪烁,像撒了满树钻石。
沈知微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白雾,她缩了缩脖子,却仍被清冽干净的雪景吸引,站在阶前看了好一会儿。陆承宇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两个粗瓷碗,碗沿冒着热气:“先喝碗姜茶,刚熬的,驱寒。”
指尖相触,她的手冰凉,他的手带着碗的暖意。姜茶辣乎乎滑入喉咙,暖得胸腔都热起来。沈知微捧着碗,看陆承宇仰头喝姜茶的模样,喉结滚动,在白皙颈侧留下浅淡起伏,像雪地里悄然隆起的小丘。
“暖房里温度怎么样?”她瞟向被雪衬得更翠绿的暖房玻璃。
“早上看过,温度计显示十五度,”陆承宇放下空碗,声音带笑,“比外面高多了,月季苗估计在里面偷着乐。”
两人相视而笑,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往暖房走。推开门,湿润的泥土与植物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暖房光线充足,玻璃天窗滤下的阳光柔和,洒在排列整齐的花盆上:月季苗被塑料布裹着,只露顶端嫩叶,精神得很;角落几盆兰花叶片舒展,两株甚至抽出细细花箭。
沈知微蹲身,小心掀开塑料布检查月季茎干;陆承宇拿起水壶,给缺水的盆栽浇水。水流细细的,滋润盆土,在陶盆表面晕开深色痕迹,像水墨画笔触。
“你看这株墨兰,”陆承宇忽然低声,指着一盆叶片修长、色泽浓绿的兰花,“好像要开花了。”
沈知微凑去看,果然,叶片夹缝里藏着浅紫色花苞,像颗藏在翡翠里的紫玉。“真的!”她眼睛发亮,“李大爷说墨兰难养,没想到在这儿活这么好。”
“暖房功劳大,”陆承宇放下水壶,指尖轻碰花苞,动作轻柔得怕惊扰它,“还有你照顾得仔细。”
夸奖让她心里甜滋滋的,像含了颗糖。她没说话,低头继续检查植物,耳尖悄悄红了。
暖房里很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动作声,和窗外雪粒打在玻璃上的轻响。沈知微整理花盆旁的标签——陆承宇新画的,除了葫芦纹,还有缠枝莲、卷草纹,古朴雅致。
“顾晏辰又寄东西了。”陆承宇从门外探进头,手里拿着邮包,是熟悉的海滨城市邮戳。
沈知微立刻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快步出去。邮包不重,拆开是扁平木盒和一封信。
信里,顾晏辰说海边下了罕见冬雨,他捡了特别的贝壳做成摆件,还说画展结束后要去古镇采风,归期稍晚。附的速写是雨中老灯塔,笔触潦草却充满力量。
沈知微打开木盒,绒布上躺着三枚贝壳:一枚螺旋纹像旋转星空,一枚扇形边缘带虹彩光泽,还有一枚被打磨成薄片,透光能看到树纹般的天然纹路。
“真好看。”她拿起螺旋贝壳对光看,“他手真巧。”
“嗯,”陆承宇也凑过来看,“这个扇形的,颜色像你上次穿的湖蓝色毛衣。”
沈知微愣了——那毛衣是去年秋天顾晏辰送的,陆承宇居然记得。她心里复杂,轻轻“哦”了声,把贝壳放回盒里:“放在画室吧?当静物素材。”
“好。”
两人拿着木盒和信往主屋走,雪后初晴的天空蓝得澄澈,空气里有雪水融化的清新味。小孙子李乐踩着旧木板当滑雪板滑过来,看到他们便刹车,雪沫溅了一地:“沈阿姨!陆叔叔!爷爷让我送这个!”他递来两个冻硬的红苹果,表面结着薄冰,像裹了糖壳。
“谢谢乐乐,”沈知微接过苹果,冰得手一缩,“快进屋暖和暖和。”
“不冷!”李乐蹦跳着,“我看到麻雀在暖房外啄雪吃,陆叔叔快去画!”
陆承宇被逗笑:“好,等会儿就去。”
把李乐送进屋烤火,沈知微去厨房把冻苹果放温水里化冻;陆承宇回画室,准备画雪中麻雀。沈知微透过窗户看他,他支起画架,窗外光线镀给他柔和光晕,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动作流畅专注。
化好的苹果带着冰碴,咬一口又脆又甜,透着雪后清冽。沈知微拿一个去画室,轻轻放在他旁边小桌上:“刚化好的,吃一个?”
陆承宇停下笔,侧头看她,又看苹果,嘴角弯了弯:“好。”他没急着吃,端详着苹果,“这形状,像暖房里那盆金桔的果实。”
沈知微细看,还真有几分相似,圆润饱满如自然雕琢。“你观察得真细。”
“画画的人,习惯了。”他咬一口苹果,清脆声响在安静画室里格外清晰,“甜。”
她笑了笑,走到画架旁看画。纸上已有几只麻雀轮廓,或站暖房木架,或低头啄雪,姿态各异,生动极了。
“你打算用什么颜色?”她好奇。
“麻雀羽毛以灰褐为主,但雪光下会有偏蓝或偏紫的反光,”陆承宇拿起蓝色铅笔,在一只麻雀翅膀处轻扫几笔,“这样更有雪天的感觉。”
他讲解着,指尖灵活移动,阳光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投在画纸上,与麻雀轮廓重叠,有种奇妙和谐。沈知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画纸上渐渐鲜活的小生命,看着窗外白雪与暖房隐约的绿意,忽然觉得,日子像一幅正被精心描绘的画,安静却充满生机与期待。
“等雪化了,春天就不远了。”她轻声,像对他说,也像对自己说。
陆承宇停下笔,转头看她,眼神温柔:“嗯,春天很快会来。到时候,暖房月季会开,外婆的种籽会发芽,顾晏辰也该回来了。”
他平静说出所有期待,像陈述必然发生的事实。沈知微看着他,心里涌起暖流。是啊,春天总会来,那些被珍藏、被期待的美好,会像暖房植物般,蓬勃生长,绽放光彩。
她没再说话,安静站在他身边,看他继续描绘雪天麻雀。阳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画室里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无声却温暖的陪伴。窗外的雪悄悄融化,顺着屋檐滴落,似在为春天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