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第三日，天空仍堆着厚重灰云，像没舒展的眉头。沈知微坐在窗边拆信，指腹摩挲着熟悉的信封，心跳却比往常沉了几分——顾晏辰的信，这次薄得过分。

    展开信纸，只有寥寥几行，字迹也失了往日飞扬，带点仓促的潦草：“知微，古镇采风遇些事，归期再延。你寄的丝瓜种收到了，试着埋在客栈后院，不知能否熬过南方湿冷。勿念。”

    没有附速写，没有提贝壳摆件，甚至没问起陆承宇和暖房的花。

    沈知微捏着信纸，指尖慢慢泛白。南方湿冷……他往年最讨厌那种黏糊的寒气，总说不如北方雪天干脆。如今为了画，却一头扎进去，连归期都成了模糊的“再延”。她想起去年冬天，顾晏辰裹着厚围巾，在画室跟她和陆承宇抱怨南方写生的狼狈，说“还是家里暖房舒服，回来就赖着不走”。

    那时陆承宇在调颜料，闻言抬头笑：“那你可得多寄点海边的贝壳，给知微的暖房当装饰。”

    顾晏辰拍着他肩膀：“必须的！等我回来，咱仨把暖房改成小画廊，展出我的海、承宇的雪、知微的菜。”

    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可如今，只剩她和陆承宇守着这方暖房，等一个遥遥无期的归人。

    “怎么了？”陆承宇端着刚烤好的红薯进来，香气暖烘烘的。他看到沈知微攥着信纸的手，和眼底的失落，脚步顿了顿。

    沈知微把信纸叠好，塞进抽屉深处，努力笑了笑：“没什么，晏辰说还要晚些回来。”

    陆承宇把红薯递到她手里，温热的触感透过粗布手套传来。“天冷，红薯趁热吃。”他没多问信的内容，只是看着她，“他搞艺术的，采风遇到喜欢的题材，多留一阵也正常。”

    “嗯，我知道。”沈知微剥开红薯皮，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可她尝不出甜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是……有点担心他那边天气。”

    “他比我们会照顾自己。”陆承宇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再说，你寄的桂花糖、写的纸条，他收到了，心里肯定暖。”

    沈知微低下头，用红薯的热气熏着眼睛，不让那点湿意涌上来。是啊，她该相信顾晏辰，可那份突如其来的、被抛下的失落，却像雪水渗进泥土，悄无声息地凉。

    陆承宇看着她微颤的睫毛，想说些什么，比如“有我在”，比如“暖房里的花会等他”，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暖房里的墨兰花苞又大了些，去看看？”

    “好。”沈知微应着，把没吃完的红薯放在桌上，起身时动作有些僵硬。

    暖房里依旧温暖如春，墨兰的花苞确实更饱满了，浅紫色像要溢出来。可沈知微看着它，却莫名想起顾晏辰画里那片热烈的海——那是她从未触及的、属于他追逐艺术的世界。而她和陆承宇，守着这方小小的暖房，像被圈在安全却狭小的天地里。

    “你说，晏辰会不会……不回来了？”她忽然低声问，连自己都被这念头惊到。

    陆承宇正在给一盆报春花松土，闻言动作一顿，铁铲碰到陶盆，发出轻微的“当”声。他直起身，转过身看她，光线从玻璃顶落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怎么会这么想？他答应过的。”

    “答应过很多事。”沈知微声音很轻，像在跟自己较劲，“他答应我，每年冬天回来吃我腌的咸菜；答应承宇，回来一起给暖房画新的标签；答应我们……”

    她没说完，因为看到陆承宇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涩意。那涩意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是啊，顾晏辰的“我们”里，有她，有陆承宇，是三个人的约定。可现在，她却因为自己的失落，差点把这份约定变得沉甸甸，甚至可能刺伤身边的人。

    “对不起，”沈知微低下头，声音发闷，“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陆承宇沉默了几秒，然后走过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他的手掌干燥，力度恰到好处，带着让人安心的稳定，“他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暖房的花，还有这些菜种，我们一起守着。”

    “嗯。”沈知微用力点头，把那点不该有的失落和伤人的念头压下去。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她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却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温暖，暂时无法填补顾晏辰缺席带来的空缺。

    那天下午，两人没再提顾晏辰。陆承宇继续整理暖房，给植物换盆、施肥；沈知微则去厨房，把剩下的红薯都烤了，又切了咸菜，准备晚餐。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泥土气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那份因信而起的、细微的凝滞，像暖房角落没被阳光照到的阴影，悄悄藏了起来。

    沈知微知道，自己不该任性，不该让陆承宇为难。可心里那点被风吹皱的愁绪，却像墨滴入清水，缓缓晕开，让这个本该温暖的午后，也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她只能寄希望于春天，希望顾晏辰能如约定般归来，希望这暖房里的光，能照亮所有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