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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埋香迹未消

    开春那日,暖房的玻璃忽然裂了道缝。

    不是轰然碎裂的,是陆承宇给月季浇水时发现的,一道极细的冰纹,从窗角蜿蜒到中央,像条冻僵的蛇。他用手指敲了敲玻璃,发出沉闷的空响,去年冬天冻裂的木框还没来得及修,此刻在穿堂风里咯吱作响。

    “别碰,小心割手。”沈知微递来卷透明胶带,指尖避开他虎口处新添的伤口——是昨天劈柴时被斧头划的,血珠沁出来时,他只往灶膛里按了按,说“这点伤算什么”。

    胶带粘在玻璃上,留下层雾蒙蒙的白。沈知微盯着那道冰纹,忽然想起顾晏辰临走前,也是这样趴在玻璃上哈气,用手指画歪歪扭扭的笑脸,说“等明年花开,这玻璃上就能画满笑脸了”。

    可现在,玻璃裂了,笑脸没画成,画笑脸的人也没回来。

    “李大爷说,这暖房该翻新了。”陆承宇把浇水壶放在地上,金属壶底磕着瓷砖,发出清脆的响,“椽子都朽了,去年冬天就往下掉木屑。”

    沈知微没接话,伸手抚过那盆新种的兰花籽——土还是松的,却始终没冒出绿芽。李大爷来看过,说籽是好籽,就是埋得太深,怕是闷坏了。她当时没说话,只是往土里又添了层薄土,像怕它真的钻出来似的。

    “今天赶集,去买块新玻璃?”陆承宇的声音很轻,像怕震碎了什么。

    “不用了。”沈知微转身往外走,“反正要改种蔬菜,玻璃裂了正好通风。”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在经过画室时,脚步顿了顿。窗台上那个插过墨兰的玻璃瓶还在,里面的水早就干了,瓶壁上结着圈淡淡的水渍,像道愈合的疤。陆承宇画的那幅墨兰速写被她收进了画夹,角落那只孤燕的翅膀,被她用铅笔轻轻涂过,像是给它添了层羽毛。

    集市上的人多了起来,卖菜苗的摊位前围满了人。沈知微蹲在卖辣椒苗的摊子前,指尖划过嫩绿的叶片,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这不是知微妹子吗?”

    是张婶,手里拎着个竹编的菜篮,编得细密精巧,篮沿还缠着圈红绳。“看这篮子,”张婶把篮子往她面前递,“顾小子新编的,说给我孙子当书包用,你看这手艺,比镇上的老手艺人还好。”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篮底,那里刻着朵小小的蒲公英,绒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她忽然想起顾晏辰寄来的那个歪扭小篮,竹篾间能漏过手指,收口处的毛刺硌得人手心发疼。

    “是挺好的。”她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泥土的手。

    “可不是嘛,”张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老匠人的女儿天天跟着他学,两人在竹器坊里忙到半夜,村里的人都说,这是要成一对呢。”

    沈知微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只蜜蜂在里面撞。她看见张婶的嘴还在动,说顾晏辰给那姑娘编了个竹簪,说那姑娘给顾晏辰纳了双布鞋,说山里的笋子冒尖时,两人一起去挖……这些话像细小的竹篾,一根根扎进心里,不流血,却密密麻麻地疼。

    “妹子,你咋了?”张婶碰了碰她的胳膊,“脸咋这么白?”

    “没事,”沈知微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菜筐,“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听见张婶在身后喊“你买的辣椒苗还没拿”,却没敢回头。风灌进领口,带着早春的凉意,吹得眼睛发酸,她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在哭。

    陆承宇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她,三轮车停在树影里,车斗里放着捆新砍的竹竿。看见她通红的眼睛,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从车座下拿出块手帕递过来——是块蓝格子的旧帕子,边角磨得发毛,是她去年给顾晏辰缝的,后来不知怎么落在了陆承宇这里。

    沈知微没接,只是盯着树桠间的空鸟窝。春风把窝口的枯草吹得乱晃,像个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给张婶编了个篮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编得可好了,还刻了蒲公英。”

    陆承宇把竹竿卸下来,靠在槐树上:“嗯,他以前就爱刻这些。”

    “可他给我的篮子是歪的。”沈知微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故意编得那么差,是不是?”

    陆承宇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块碎玻璃——大概是从暖房带出来的,被风吹到了树下。玻璃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回去吧,”他说,“风大。”

    回去的路上,三轮车在石子路上颠簸,沈知微坐在车斗里,后背撞着竹竿,硌得生疼。她想起小时候,顾晏辰总爱把她架在脖子上,在这条路上跑,陆承宇跟在后面追,喊着“慢点,别摔着她”。那时的风也是暖的,带着槐花香,吹得人心里发甜。

    暖房的玻璃最终还是没换。陆承宇找了块塑料布钉在窗框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谁在哭。沈知微开始在暖房里翻地,准备种茄子和黄瓜,铁锨插进土里时,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竹编的小花盆,编得圆滚滚的,是顾晏辰小时候给她种含羞草用的,后来被她不小心摔碎了,原来他偷偷捡起来,埋在了这里。

    花盆的碎片上还沾着干了的泥土,她一片片捡起来,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圆,只是裂缝像蛛网一样密布。陆承宇走进来时,看见她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去买个新的花盆。”他伸手想扶她,却被她躲开了。

    “不用了。”沈知微把碎片放进布包里,“碎了就是碎了,拼不好的。”

    那天下午,她把顾晏辰寄来的那个歪扭竹篮拿出来,用剪刀拆了。竹篾很脆,一剪就断,里面露出根细小的红绳,缠在最里面的竹篾上——是她小时候戴过的红绳手链上的,后来断了,顾晏辰说要给她编个新的,却一直没编。

    原来他把它藏在了这里。这个编得潦草敷衍的篮子里,藏着根断了的红绳。

    沈知微把红绳解下来,放在手心。绳子已经褪色了,变得灰扑扑的,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的鲜亮。她忽然想起顾晏辰临走前,在火车站抓着她的手腕,说“知微,等我回来”,他的手心很热,烫得她手腕发红,像这根红绳在燃烧。

    陆承宇在厨房做饭,锅里的番茄炒蛋发出滋滋的响。沈知微走进去,把红绳放在灶台上:“你看。”

    陆承宇的目光落在红绳上,炒勺顿了顿,番茄汁溅在锅沿上,像滴没擦干净的血。“他……”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往锅里加了勺糖。

    “太甜了。”沈知微尝了一口,眼泪掉进碗里,“他以前做番茄炒蛋,从不爱放糖。”

    “人总会变的。”陆承宇把自己碗里的蛋夹给她,“就像你以前不爱吃青椒,现在却能吃半碗。”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把红绳放进了口袋。口袋里有片干枯的薰衣草,是顾晏辰从新疆寄来的,还有陆承宇送她的竹书签,上面的兰花被摩挲得发亮。这三样东西挤在一起,像三个沉默的秘密。

    暖房里的蔬菜种下去了,茄子苗长得很慢,黄瓜却爬满了架子。沈知微每天早上都去浇水,陆承宇在旁边帮她搭架子,竹杆是新砍的,带着清冽的竹香。有一次,竹杆上的毛刺扎进了她的手指,陆承宇蹲下来帮她挑刺,呼吸落在她手背上,暖暖的。

    “以前顾晏辰也总扎到手。”沈知微忽然说。

    “嗯,”陆承宇把挑出来的毛刺弹掉,“他总说竹篾比刀子还厉害。”

    两人都沉默了。暖房外的槐花开了,白花花的一片,香气顺着塑料布的缝隙钻进来,混着泥土的腥气,让人心里发堵。

    入夏那天,收到了顾晏辰的信。

    信封是用竹纤维做的,带着淡淡的竹香,邮票上印着云栖山的风景。信里只有一张照片,他站在竹器坊门口,穿着蓝布衫,手里拿着个竹编的蝴蝶,笑得很灿烂。旁边站着个穿红布衫的姑娘,梳着两条辫子,手里也拿着个竹编的蝴蝶,和他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有行字:“知微,这是阿秀,老匠人的女儿。”

    沈知微把照片放在画夹里,压在那幅墨兰速写的下面。画里的孤燕翅膀被她涂得更厚了,像要展翅飞走。陆承宇走进来时,看见她在给黄瓜花授粉,指尖沾着黄色的花粉,像撒了把碎金。

    “信看完了?”他问。

    “嗯。”沈知微把花粉蹭在衣角上,“他挺好的。”

    “那就好。”陆承宇拿起水壶浇水,水流在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响。

    那天晚上,沈知微做了个梦。梦见顾晏辰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精致的竹篮,里面装满了虞美人。他说:“知微,你看我编得多好。”可她伸手去接,竹篮却变成了那个歪扭的小篮,里面的虞美人都谢了,只剩下根断了的红绳。

    醒来时,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雪。沈知微走到暖房,看见陆承宇在拆那块塑料布,新的玻璃已经装上了,亮闪闪的,映着蓝天白云。

    “李大爷说,玻璃还是得用好的。”他擦着玻璃上的手印,“不然夏天晒得慌。”

    沈知微看着新的玻璃,忽然觉得很陌生。那个裂了缝的旧玻璃,那个裹着塑料布的冬天,好像都被这崭新的透明隔开了,变得不真实起来。

    “把那些画稿烧了吧。”她说。

    陆承宇擦玻璃的手顿了顿:“你想好了?”

    “嗯。”沈知微走到储藏室,把那个旧木箱拖出来,里面装满了顾晏辰的画稿,还有那个拼不好的竹花盆,那根断了的红绳。

    火堆在院子里烧起来,画稿被卷成卷,扔进火里,很快就蜷成了黑色的灰烬。沈知微看着那些画着火的画稿,有她蹲在菜园里拔草的背影,有陆承宇趴在石桌上写作业的侧影,还有那张三人挤在老槐树下分吃西瓜的画,蝉鸣在火光里跳跃着,然后慢慢消失。

    陆承宇把那个歪扭的竹篮也扔进了火里,竹篾烧得噼啪响,露出里面那根红绳,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

    “都过去了。”他说,声音很轻。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看着火堆慢慢熄灭,留下堆黑色的灰烬。风一吹,灰烬就飘起来,像无数细小的蝴蝶,飞向老槐树的方向,落在满地的槐花里,分不清谁是花,谁是灰。

    暖房里的黄瓜结果了,翠绿的,挂在架子上,像一串串绿色的星星。沈知微摘了根,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清甜。陆承宇在旁边给茄子施肥,阳光透过新的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背上,暖暖的。

    “明天去赶集,”沈知微说,“买点肉,包黄瓜馅的饺子。”

    “好。”陆承宇直起身,脸上沾着点泥土,像只花脸猫。

    沈知微笑了,伸手想给他擦掉,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她想起顾晏辰以前总爱把泥土抹在她脸上,说“这样就跟我一样了”,陆承宇就在旁边笑,递过干净的帕子。

    那些日子,真的像被烧掉的画稿,只剩下点灰烬了。

    晚上,沈知微坐在画室里,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树桠间的空鸟窝还在,只是被风吹得更歪了。她拿起画笔,在纸上画了个新的鸟窝,里面有三只燕子,挤在一起,很暖和的样子。

    陆承宇端着杯热牛奶进来,放在她手边:“在画什么?”

    “画燕子。”沈知微指着画纸,“你看,它们回来了。”

    陆承宇看着画纸,没说话,只是把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牛奶的热气在灯光里升腾,像暖房里的水雾,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

    沈知微拿起画笔,在三只燕子旁边,又画了朵小小的墨兰,紫得沉静,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她忽然想起那个寒夜,暖房里的兰花开了,陆承宇画的速写角落里,有只孤燕在等天亮。

    现在,天亮了,燕子回来了,兰花开了,只是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夜里,像埋在残雪里的香迹,看不见了,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人闻到点淡淡的、带着凉意的香。

    她放下画笔,喝了口热牛奶,暖意在舌尖散开。窗外的槐花落尽了,露出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小手,在拍打着夏天的门。

    这个夏天,也许会和以前的不一样了。沈知微想。没有顾晏辰的夏天,也许也能过得热热闹闹的,像陆承宇说的那样,包黄瓜馅的饺子,看燕子在新的鸟窝里筑巢,看着暖房里的蔬菜一天天长高。

    只是偶尔,在某个起风的夜里,她还是会想起那个歪扭的竹篮,想起那根断了的红绳,想起那个说“夏天永远不会结束”的少年。这些念头像竹篾上的毛刺,轻轻扎一下,不疼,却让人心里发紧。

    但生活总要继续,就像暖房里的玻璃,碎了,换块新的,照样能透过阳光,照样能开花结果。

    沈知微关掉画室的灯,和陆承宇一起往主屋走。月光落在两人的影子上,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像两只终于靠得很近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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