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宇不知从哪翻出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箱,撬开生锈的锁扣时,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知微正给刚扦插的月季喷水,回头见他抱着个褪色的蓝色笔记本,眼睛亮得像藏了两盏探照灯。
“快看顾晏辰的‘伟大发明’!”他哗啦翻开笔记本,纸页间掉出只干硬的知了壳,“他说用西瓜皮泡啤酒,能调出‘催花神液’,喷在茉莉上能让花开得比碗还大!”
沈知微一口水差点喷在月季叶上。她记得这回事——那年夏天顾晏辰偷了陆承宇爹的二锅头,混着烂西瓜皮泡了满满一坛子,结果招来了半院子的绿头苍蝇,三人被陆老爹追着骂了半条街。
“这你也信?”她伸手去抢笔记本,却被陆承宇举得老高。这人看着老实,胳膊倒是练得结实,沈知微踮着脚跳了三次,指尖只够着他手腕上的旧伤疤。
“总得试试才知道嘛。”陆承宇抱着笔记本溜出暖房,半小时后端着个豁口的搪瓷盆回来,里面浮着半块发馊的西瓜皮,旁边还摆着瓶没开封的菠萝啤。“小卖部王婶说这个比啤酒甜,说不定效果更好。”
沈知微扶着额头叹气。这人怕是被顾晏辰的“发明基因”传染了——上次他信了“牛奶浇多肉能爆盆”,结果把李大爷送的玉露浇得发了霉,蹲在暖房里对着烂根哭了半宿。
正说着,陆承宇已经把菠萝啤倒进了西瓜盆,橙黄色的液体咕嘟冒泡,混着西瓜瓤的红,活像碗打翻的西红柿鸡蛋汤。他还嫌不够,又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红糖撒进去,说是“增加营养”。
“你这是要腌咸菜还是养花?”沈知微笑得直揉肚子,见他真要往茉莉上喷,赶紧伸手去拦。两人拉扯间,搪瓷盆“哐当”掉在地上,黄色的“神液”溅了陆承宇一裤腿,还溅到了墙角的蚁穴上。
起初没人在意。直到傍晚给黄瓜搭架子时,沈知微忽然发现脚边爬过只指甲盖大的黑蚂蚁。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转眼功夫,暖房门槛上就黑压压爬成了条线,领头的几只正顺着陆承宇的裤脚往上冲。
“妈呀!”一米八的大男人突然蹦得比暖房的黄瓜架还高,双手在裤腿上乱拍,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袋鼠。他慌不择路往门外跑,结果被门槛绊了个结结实实,摔了个标准的“狗啃泥”,正好扑在刚浇过水的菜畦里,溅得满脸都是泥点。
沈知微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竹竿都拿不稳了。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蚂蚁军团发现了新目标,正顺着她的凉鞋往上爬。她尖叫着跳到藤椅上,抬脚时还带飞了两只拖鞋,其中一只精准命中陆承宇的后脑勺。
“快拿杀虫剂!”沈知微扒着藤椅靠背,眼睁睁看着蚂蚁爬上了她刚扦插的月季苗。陆承宇连滚带爬冲进储藏室,抱出瓶贴着“强效除虫”标签的喷雾,对着蚂蚁群猛喷。
白色的雾剂弥漫开来,带着股刺鼻的香味。沈知微正想夸他反应快,突然发现不对劲——那喷雾怎么闻着像柠檬味?再看标签,赫然印着“空气清新剂”五个大字,还是去年李大爷用来熏腊肉的。
“你拿错了!”她气得差点从藤椅上跳下去。陆承宇这才看清标签,脸“唰”地白了,转身又往储藏室冲,结果一头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巨响,听得沈知微牙酸。
等他终于举着杀虫剂冲回来时,暖房里已经成了蚂蚁的乐园。更糟的是,那瓶“催花神液”引来的不止蚂蚁——墙角的蜘蛛网里,不知何时爬来只巴掌大的园蛛,正优哉游哉地结网,网上还粘着只扑腾的马蜂。
“有、有马蜂!”陆承宇举着杀虫剂的手开始发抖,喷雾对着蜘蛛乱喷,结果把马蜂惊得嗡嗡直叫,冲着他的脸就飞了过来。他“嗷”一嗓子扔了杀虫剂,抱着头蹲在地上,活像只待宰的鸵鸟。
沈知微急中生智,抓起旁边的竹筐扣在他头上。马蜂撞在竹筐上发出“咚咚”声,陆承宇吓得在暖房里乱窜,撞倒了三盆多肉,还踩扁了刚结的小黄瓜,嘴里还不停念叨:“别蛰我别蛰我,我肉不好吃……”
最后还是沈知微找了块厚布,瞅准时机把马蜂连网带蛛包了起来,扔进了院外的垃圾桶。等她回头看陆承宇时,差点笑岔气——这家伙还套着竹筐蹲在地上,筐沿卡着片黄瓜叶,活像个刚从菜地里挖出来的兵马俑。
“出来吧,安全了。”她伸手去掀竹筐,却被里面的人一把抓住手腕。陆承宇顶着满头的土和菜叶,眼睛瞪得溜圆:“知微,我发现个严重问题!”
“什么问题?”沈知微被他严肃的样子唬住了。
“我的菠萝啤还没喝完。”他指着地上的空瓶,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早知道就不泡西瓜了,直接喝多好。”
沈知微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竹筐发出“空”的闷响。
这场蚂蚁马蜂大战的后遗症是:陆承宇的裤腿被蚂蚁咬出了三个洞,沈知微的新凉鞋丢了一只,暖房里的茉莉被折腾得掉了半盆叶子。最惨的是那瓶空气清新剂,全喷在了陆承宇的后背上,害得他打了一晚上喷嚏,说鼻子里全是柠檬味的蚂蚁。
第二天清理战场时,沈知微在暖房角落发现了顾晏辰笔记本的另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实验失败,勿仿。蚂蚁比茉莉更喜欢西瓜啤酒,尤其是加红糖的。”旁边还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这个顾晏辰!”陆承宇气得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结果震掉了桌角的仙人掌,正好砸在他的拖鞋上。刺扎进橡胶底的声音“咔嚓”一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知微笑得直拍桌子,见他龇牙咧嘴地拔仙人掌刺,突然觉得这乱糟糟的暖房比任何时候都热闹。她想起小时候三人在院子里追蝴蝶,顾晏辰踩翻了粪桶,陆承宇帮她摘枣子摔进了柴堆,那时的笑声比今天的尖叫声还响。
“别拔了,”她递过把镊子,“下午去镇上买双新拖鞋吧。顺便……再买个西瓜。”
陆承宇瞪圆了眼睛:“你还想泡啤酒?”
“不是,”沈知微拿起那半块没泡完的西瓜皮,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想试试顾晏辰写的另一个配方——西瓜皮埋土里当肥料,说能种出方形的黄瓜。”
陆承宇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种菜吧,我怕再折腾下去,暖房要被虫子占了。”
可他嘴上这么说,下午还是拎了两个大西瓜回来。沈知微把瓜瓤挖出来当饭后甜点,瓜皮切成小块埋进黄瓜畦里,陆承宇蹲在旁边帮忙,手里还攥着那本乌龙笔记,时不时翻两页,嘴角偷偷往上翘。
暖房的玻璃映着晚霞,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蝉鸣在槐树叶里此起彼伏,像在为这对总爱瞎折腾的搭档伴奏。沈知微看着陆承宇认真埋瓜皮的样子,突然觉得,就算种不出方形黄瓜也没关系——有个人愿意陪你一起犯傻,一起收拾烂摊子,这样的夏天,比任何奇花异草都要珍贵。
至于那本惹出无数麻烦的笔记本,被沈知微锁回了铁皮箱,箱底还压了包樟脑丸。不过她偷偷留了一页,上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挤在暖房里看花,旁边写着:“夏天就是要热热闹闹,哪怕被蚂蚁追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