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比前几日更软些，透过老槐树疏朗的枝桠，在院心的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陆承宇揣着两小瓶槐花酱萝卜，脚步轻快地往李大爷家去，裤脚还沾着点昨天没洗干净的酱渍——那是昨晚沈知微帮他搓了半天才淡下去的，他倒觉得像枚小印章，偷偷没搓到底。

    刚走到李大爷家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推开门一看，李大爷正坐在小板凳上削萝卜，竹筐里堆着十来个圆滚滚的青萝卜，旁边还放着个大陶盆，盆沿沾着晶亮的盐水。“李大爷，我给您送酱萝卜来了！”陆承宇把瓶子递过去，眼睛直盯着陶盆，“您这是也准备腌萝卜？”

    李大爷放下菜刀，接过瓶子拧开尝了口，眉头一挑，随即笑出满脸皱纹：“嘿，这味儿绝了！咸里带甜，还裹着槐花的香，比我去年腌的强多了！”他又夹起一根递到陆承宇嘴边，“你小子，上次做酱撒盐，这次倒歪打正着做出好东西了。我这不是腌萝卜，是准备腌白菜——再过半个月霜降，就得囤冬菜了，不然开春没新鲜菜吃。”

    陆承宇嚼着酱萝卜，心里甜滋滋的，一半是因为李大爷的夸奖，一半是想起昨天沈知微低头装瓶时，鬓角的碎发垂在脸颊上的模样。“腌白菜？我还没试过呢！”他凑到陶盆边看，“是不是跟腌萝卜一样，撒盐揉软就行？”

    “差远了！”李大爷拿起个大白菜，“得先把白菜晒蔫，去掉水分才不容易坏，然后一层白菜一层盐，还得压上青石板，等它出汁发酵。你家小沈姑娘懂这些不？要是不懂，下午我去你那儿教教你们。”

    陆承宇眼睛一亮，忙点头：“懂是懂点，但肯定没您专业！下午您过来，我跟知微好好学！”他揣着满肚子的期待往回走，路过镇上的杂货店时，还特意买了两斤粗盐——上次撒错盐的事儿还被沈知微笑，这次他得提前备好，绝不能再出岔子。

    回到小院时，沈知微正在暖房里给兰花浇水。新抽的兰叶又长了些，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水珠，在阳光下像抹了层蜡。她蹲在花盆边，手指轻轻拂过叶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小孩。陆承宇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知微，李大爷说下午来教咱们腌白菜，我买了盐，你看够不够？”

    沈知微回头，看见他手里拎着个鼓鼓的纸包，盐粒从纸缝里漏出来，撒了一路。“你买这么多？”她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墙角的陶缸，“去年剩下的盐还够腌两缸白菜，你这买的，怕是能腌到后年。”

    陆承宇挠挠头，把盐包放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又办了傻事：“我……我忘了看家里还有盐了。那怎么办？总不能退回去吧？”

    “留着呗，以后腌萝卜、腌豆角都能用。”沈知微笑着起身，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先把盐收进厨房，下午李大爷来了，咱们得先把白菜搬出来晒。昨天我从镇上买了二十颗白菜，都堆在窖门口呢。”

    陆承宇应了声，拎着盐包往厨房跑，路过窖门口时，果然看见堆得像小山似的白菜，绿油油的叶子裹得紧实，透着新鲜劲儿。他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心里盘算着下午怎么帮忙——晒白菜要搬来搬去，他力气大，肯定能多干点；揉盐的时候得细心，他得慢着点，不能像上次那样撒得满地都是。

    下午三点多，李大爷背着个竹篓来了，篓里装着把木耙子和一块青石板。“白菜晒了没？得趁太阳足的时候晒两小时，把外叶晒软就行，别晒太干。”李大爷放下竹篓，就往院心走，看见沈知微已经把白菜摆成了一排，心里直点头：“还是小沈姑娘细心，摆得这么整齐，晒得均匀。”

    陆承宇赶紧搬来小板凳，给李大爷倒了杯热茶：“李大爷，您快坐，我已经把盐和陶盆都准备好了，就等您教了。”

    李大爷喝了口茶，指着白菜开始讲：“晒蔫了的白菜，要先把外面的老叶剥掉，然后从中间切开，分成四瓣，这样容易进味。”他拿起一颗晒得半软的白菜，演示着剥叶、切块，动作麻利得很。陆承宇和沈知微跟在旁边学，沈知微剥得又快又好，陆承宇却总把白菜瓣掰碎，手里沾了满手的菜汁，活像个刚玩过泥巴的小孩。

    “你轻点掰，白菜又没惹你。”沈知微看他把一瓣白菜掰成了好几块，忍不住笑，“慢慢来，不用急。”

    陆承宇脸一红，放慢了动作，指尖小心翼翼地顺着白菜的纹理掰，果然没再掰碎。李大爷看了，笑着说：“承宇这孩子，就是性子急，慢下来还是能干好的。”

    等所有白菜都切好，太阳已经西斜，把院心的陶盆晒得暖暖的。李大爷指挥着陆承宇往陶盆里铺白菜：“一层白菜铺均匀，撒一层盐，盐要撒得匀，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太咸，少了容易坏。”陆承宇拿着盐罐，手微微发抖，生怕又撒多了，沈知微看他紧张的样子，伸手帮他扶了扶盐罐：“我来撒盐，你负责把盐抹匀在白菜上，这样快些。”

    两人配合着，一个撒盐，一个抹盐，指尖偶尔碰到一起，都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李大爷看在眼里，嘴角偷偷扬了扬，转身去院子角落找石头，给他们留些空间。

    铺到第三层白菜时，陆承宇突然“哎哟”一声，沈知微抬头一看，只见他手指被白菜叶上的硬梗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赶紧拉过他的手，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按住伤口，“先别碰盐了，去厨房找碘伏擦擦。”

    “没事，就小口子。”陆承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沈知微攥得更紧，“我还能继续抹盐。”

    “不行，盐会刺激伤口，容易发炎。”沈知微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厨房推，“你乖乖去消毒，这里我来弄，李大爷也能帮我。”

    陆承宇没办法，只好去厨房找碘伏。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耳尖，又低头看了看被手帕按住的手指，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糖，慢慢化开来。上次做槐花酱时，沈知微帮他擦脸上的酱渍；这次手受伤，她又这么紧张——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这么好。

    等陆承宇消毒完出来，沈知微和李大爷已经把最后一层白菜铺好了，正准备压青石板。“快来帮忙，把石板抬上去。”沈知微朝他招手，石板有点重，她一个人搬不动。陆承宇赶紧跑过去，和沈知微一起弯腰抬石板，两人的肩膀靠得很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

    “小心点，别砸到脚。”陆承宇提醒道，上次被馒头砸脚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知道了，你才要小心。”沈知微笑着说，两人一起把石板稳稳地压在白菜上，石板一压，白菜里的汁水慢慢渗出来，顺着陶盆的缝隙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样就成了，等过半个月，白菜发酵好，就能吃了。”李大爷拍了拍手，“到时候拌点香油、醋，配馒头、配粥都好吃。”他看了看天色，“我得回去了，晚了老婆子该着急了。”

    陆承宇和沈知微送李大爷到门口，李大爷走之前，还特意拉着陆承宇说：“承宇啊，小沈姑娘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别总让她操心。”陆承宇脸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小院，沈知微去收拾腌白菜的工具，陆承宇则蹲在陶盆边，看着石板下慢慢渗出的菜汁，心里美滋滋的。“知微，”他突然开口，“等白菜腌好了，咱们也给顾晏辰留些吧？他以前最爱吃腌白菜了。”

    沈知微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说：“好啊，我已经留了个小坛子，专门给他装。等他回来，咱们一起吃腌白菜，就着你做的酱萝卜。”

    陆承宇“嗯”了一声，又想起顾晏辰泡酱油山楂的事儿，忍不住笑：“不知道顾晏辰这次回来，会不会又搞出什么新花样。上次他说要种西瓜，结果种出来的西瓜比拳头还小，酸得没法吃。”

    “那也比你做槐花酱撒半罐盐强。”沈知微调侃道，手里拿着块抹布，擦了擦陆承宇脸上沾的菜汁，“你看你，又把脸弄脏了，跟个小花猫似的。”

    陆承宇下意识地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看着沈知微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盛着暖融融的阳光，把他的心都照亮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愣愣地站着，任由她擦干净自己的脸。

    “发什么呆呢？”沈知微擦完脸，转身往厨房走，“该做晚饭了，晚上吃馒头配酱萝卜，怎么样？”

    “好！”陆承宇赶紧跟上，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晚饭时，两人坐在院心的石桌旁，就着夕阳吃馒头。陆承宇夹了根酱萝卜，又夹了口沈知微中午炒的青菜，吃得津津有味。“知微，你做的菜真好吃。”他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地说，“比镇上饭馆做的还好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沈知微笑着递给他一杯水，“小心噎着。”

    陆承宇接过水杯，喝了口，眼睛突然瞥见暖房里的兰花。“对了，知微，兰花好像又长新叶了，我去看看。”他放下筷子，起身往暖房跑，沈知微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着过去。

    暖房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些，兰花的新叶果然又长了寸许，嫩绿的叶片舒展着，像个刚睡醒的小孩。陆承宇蹲在花盆边，手指轻轻碰了碰新叶，动作小心得很：“你看，这叶子多嫩，要是被风吹坏了就可惜了。”

    “放心吧，暖房的玻璃修好了，风刮不进来。”沈知微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以前她总觉得陆承宇冒失，做事不靠谱，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其实很细心——会记得她爱吃的菜，会主动帮忙干重活，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种的兰花。

    “知微，”陆承宇突然回头，眼神亮晶晶的，“明年春天，咱们除了做槐花酱，还种点别的好不好？比如你爱吃的草莓，还有我爱吃的西瓜——这次我肯定能种好，不会再种出小西瓜了。”

    “好啊。”沈知微笑着点头，“等开春了，咱们就去镇上买种子，一起种。”

    陆承宇听了，笑得更开心了，耳尖又红了。暖房里的灯亮着，照在他脸上，把他眼里的光映得更亮。沈知微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小院，有兰花，有腌菜的香气，还有个总爱闯祸却又满心都是她的大男孩。

    夜色慢慢浓了，院外传来几声狗吠，远处的镇上亮起了灯火。陆承宇帮沈知微把暖房的门关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腌白菜的陶盆，才跟着她往屋里走。“知微，”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些，“今天谢谢你，帮我包扎伤口。”

    “举手之劳而已。”沈知微的声音也轻了些，“以后做事小心点，别总受伤。”

    “嗯，我会的。”陆承宇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在小院的石板路上，脚步声轻轻的，和着远处的虫鸣，像一首温柔的歌。

    回到屋里，沈知微去收拾碗筷，陆承宇则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剩下的槐花酱萝卜，标签上的笑脸歪歪扭扭的，是他昨天画的。他想起李大爷说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以后他要学更多的本事，要帮沈知微做更多的事，再也不让她一个人操心。

    第二天一早，王婶就挎着篮子来了，一进门就喊：“知微，承宇，你们腌的白菜怎么样了？我家那口子昨天尝了承宇送的酱萝卜，今天非要我来问问，能不能也学学腌白菜。”

    沈知微笑着把王婶迎进来，陆承宇则赶紧搬来小板凳：“王婶，您坐，我去给您倒茶。李大爷昨天教我们腌的白菜，已经压上石板了，您要是想学，我跟知微教您。”

    “那太好了！”王婶笑得眼睛都眯了，“我家那口子就爱吃腌白菜，每年都腌，可总不如李大爷腌的好吃。这次有你们教，我肯定能腌好！”

    陆承宇端着茶回来，听见王婶的话，心里美滋滋的。他看了看沈知微，见她也在笑，心里更甜了——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做着平凡的小事，也是这么幸福的事。

    暖房里的兰花还在慢慢生长，陶盆里的白菜在悄悄发酵，小院里的烟火气一天比一天浓。陆承宇知道，以后或许还会有撒错盐、搬错东西的乌龙，但只要有沈知微在身边，那些乌龙都会变成甜丝丝的回忆，藏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藏在两人慢慢靠近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