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小木屋

    程雅音七岁那年,父亲程宏祎带着全家从淮安搬迁至盛京,路途遥远,她年纪小不受劳累,病了一场,及至旅途终末,人仍是恹恹的,更是对盛京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好感,整日哭闹着要回淮安。

    行至盛京城外,还剩几十里路程便能入城门时,一家人原地歇了半日,稍作休整。她知道这趟路途已无可转圜,更是委顿不已,连饭也吃不下去。

    那时大哥程其望正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自小就是坐不住的性子,一个人在城外逛了一圈,回来给程雅音带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小木屋。

    小木屋虽处处袖珍,但前有庭院后有水车,楼阁门户一应俱全,透过小小的窗户,还能看见里面有几个神态各异的木刻小人在喝茶,小程雅音一见就爱不释手。

    大哥说,这个小木屋是盛京的土地公公送她的礼物,土地公公还说了,盛京到处都是这样的房子,小雅音定能在此处安居。

    如此奇遇立刻就把程雅音唬住了,她手里捧着小木屋,眼前不禁浮现出盛京的屋舍街巷,莫不玲珑有致,立刻就心生向往,剩下的路程再不哭闹。

    后来年岁大了,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土地公公,程雅音向大哥细问过小木屋的来历。大哥说那是他在城外一片榆树林附件捡到的,瞧着做工不凡,不知因何故被人丢弃了,心中觉得可惜,便捡回来哄妹妹开心。

    时至今日程雅才知道,那个抚慰她彷徨幼年的“土地公公的礼物”,实则是另一个孩子被抛弃的天真热忱。

    出了太傅府,程雅音便马不停蹄回了程府,连父亲都来不及拜见,一回去就钻进库房四处翻找。

    那个小木屋她一直非常珍爱,把玩到十多岁,后来年岁渐长,不大爱完这类小玩意了,母亲便收了起来,应该是收进了府中的库房。

    只可惜她和揽月移星在收纳自己幼时旧物的箱笼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东西,不由纳闷。

    程府的管家陈伯见小姐回家径直往库房里钻,也跟了过来,疑惑道:“小姐这是在找什么?不如跟老奴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陈伯是自淮安起就在程府的老人了,府中一应事务他再清楚不过,程雅音便向他问起当年那个小木屋的下落。

    没想到陈伯还真记得,“小姐不记得了吗,您十三岁那年冬天,盛京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天寒地冻的,城东的慈幼院物资不足难以过冬,院长便带着院里的保母们到京里的显达人家求捐助。当时小姐怜惜那些幼童受苦,不仅捐钱献物,还收拾了自己小时候的戏乐用具一并送了出去,其中就包括那个小木屋。”

    陈伯一说,程雅音就回忆起来了,不由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陈伯疑惑道:“小姐要找那个小木屋?且不说早已送了人,小姐都这么大了,要那小儿玩乐之物做什么?”

    程雅音还没回答,便看见父亲背着手缓步朝这边走来,仍着淡雅的青色长袍,身骨虽清瘦,却如苍树般板正,眉间眼角虽皱纹深刻,却丝毫不损那通身渊重古雅的气质。

    程宏祎听说女儿回来了,行知至跟前,却瞧见她双袖高挽,罗裙沾尘,额上还有一道黑灰的模样,不由蹙眉道:“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快去净净手面。”

    父亲素重衣冠,程雅音知道这幅样子在他眼里定是不成体统,乖乖去清洗了。

    她从房里出来时,陈伯已将方才的事都告诉了程宏祎,父亲也困惑地问她为何要找一个小时候的玩乐之物。

    一提这事,程雅音便两眼放光,拉着父亲的手兴奋地说:“父亲,你说巧不巧……”

    将始末缘由都吐露干净,饶是一向沉如静水的程宏祎也忍不住称奇,感叹他二人竟有此前缘,陈伯向来能言善道,也顺势说起小姐姑爷乃是天定姻缘的话,程雅音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还天定姻缘,分明是孽缘。

    程宏祎看看天色,问女儿:“所以你打算去慈幼院找找?”

    程雅音点头,程宏祎道:“天色晚了,要找也不急于这一时,明日再去吧,今日就留在家里陪为父吃顿饭。”

    晚饭因只有父女二人,菜色简单却精心,都是程雅音素日爱吃的菜。

    父亲近些年年岁渐长,已不再开课招生,往日来府里求学的学子简直要踏破门槛,如今倒是清净下来了。

    大哥程其望自小志在军戎,投身戍边已有七年;二哥程其顾承父亲文志,如今供职宫中文渊阁,专职编撰勘误,常宿阁中,亦甚少归家;而自程雅音成婚以后,母亲也自拘庙宇,这几年程府门庭愈发冷清,常常只有父亲一个人守着偌大家宅。

    虽然他不说,但程雅音知道他是寂寞的,刚成婚的时候她总是往家跑,但父亲却不领情,一心只叫她照顾好夫君。

    这话叫程雅音灰心——嫁了人以后,难道便不是程家人了吗?怎么回了家,反而要被往外赶。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大回来了。但父女一场,一见到父亲那越发清瘦的身影,她就忍不住心疼,忍着被唠叨也想多陪陪他。

    果不其然,父女俩安静地用完一顿饭后,程雅音搀着父亲在园子里散步消食,程宏祎忽然欣慰说道:“开窍了,知道关心夫君喜好了。”

    程雅音垂下头,默默地陪着父亲散步,不置可否。

    她可不敢向父亲坦白是自己写了些不大上台面的书,让裴颂声看颠倒了神,更没敢告诉他自己害裴颂声摔坏了脑子,眼下又是研究他的喜好又是找小木屋的,都是为了弥补。

    都说女婿胜似半个儿,裴颂声又是父亲最看重的学生,要是知道这根好苗险些要折在自家女儿手里,程雅音怕是要被大义灭亲了。

    见女儿不说话,程宏祎叹气道:“这门婚事非你自愿,父亲也知道,默行虽是难得的良配,但于你却是素不相识,若非事态紧急,为父又何尝不想你嫁心悦之人。这三年你待默行如何生疏,我都看在眼里。孩子,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学生,默行品行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你若有心了解,也一定会喜欢他。”

    程雅音心不在焉地听着,暗自腹诽:还了解了,马上就要和离了。

    程宏祎见女儿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当回事,不由急道:“孩子,为父知道你一直不满这桩婚事,但木已成舟,你再有不忿也只管怪在草率安排的长辈身上,千万不要对默行……”

    程雅音有些诧异地看着程宏祎,父亲向来沉稳,甚少如此激动过,胸腔中仿佛翻滚着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是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说:“默行他不仅是你的丈夫,更是你的恩人,你万不能辜负他。”

    父亲都激动成这样了,程雅音哪还敢不从,只好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安抚地应声。但到底心中不平,忍不住说:“父亲还说自己不是偏心学生,哪一次我回家,不听父亲唠叨这些话?您就只关心我有没有做好裴颂声的妻子,我在裴家过得开不开心,您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吗?”

    想起裴夫人生辰那日发生的事,程雅音心头涌上一阵委屈,“他裴颂声再好又如何,裴家的媳妇,哪是那么好当的。”

    女儿神色萎靡,程宏祎心里一惊:“你公爹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一阵风吹过,程雅音借着转头整理鬓发的工夫,眨掉眼里的水汽,回头又恢复了先前自若的神色,“我与太傅大人都不常见面,他哪有委屈给我受。我是不满父亲,明明思念女儿,女儿每回来了却又唠唠叨叨赶我走。依我看,母亲根本就不是为家宅祈福去的感业寺,她分明是这么多年被父亲唠叨烦了,才进庙里躲清闲。”

    程宏祎两眼一瞪:“胡说!”

    略有些沉重的话题好歹是就此揭过了,父女俩继续说说笑笑,程雅音直到掌灯时分才回裴府。

    一进门就见简烛苦着脸过来说:“夫人可算是回来了。”

    程雅音心里一紧:“你家大人又出去乱跑了?”

    “那倒不是。”简烛连忙解释,“我照夫人的安排跟大人说您出门访友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让他乖乖在家里等着。但是我觉得,大人好像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大人今日怪的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傻笑一会又叹气,小人好几次喊他,都足足喊了好几声他才回神,过一会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的跟抹了胭脂似的,还捂着脸偷笑。”

    简烛为难地挠挠头:“夫人,您说大人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病的更严重了吧。”

    程雅音干笑两声:“无妨,他这病就是起伏不定的。他人在何处?”

    “在前厅等夫人呢。夫人没说何时回来,大人便一直没用晚飧,说要等夫人回来一起吃。”

    程雅音原本往前厅去的步子一顿,扭头往内院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已在外面吃过了,跟你家大人说一声,让他不必等我了,自管用饭吧。”

    程雅音这一夜早早就卸了钗环,沐浴过后披一件薄衫坐在灯下看书。

    她决定今晚不再出这扇门一步,未免裴颂声蹲守,以后绕宅做法的仪式也不再进行了。反正这两天没把裴颂声的魂给绕回来,倒是差点把自己给绕到边疆去了。

    程雅音睡前总习惯看会书酝酿睡意,今夜或许是时辰太早,一本游记看了大半还是丝毫睡意都无,便唤来揽月,让她去煮碗安神的百合莲子汤来。

    一本书又翻过了十几页,程雅音觉得无甚趣味,搁回架子上,正欲另找一本,却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响动,侧耳细听,却又没有了。

    程雅音只当是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动,便继续在架子上找书,谁知过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这回不是乍起即止,而是有节奏的连续响动,像是有人在轻扣窗扉。

    程雅音浑身一激灵,跑过去打开窗子,果然看见裴颂声站在窗外,手指还维持着正要敲窗的姿势,见她来了,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脸色微红地喊道:“嫂嫂。”

    程雅音哑然片刻,问:“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问把裴颂声弄得脸更红了,他垂下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来找嫂嫂偷、偷……”

    程雅音接上:“偷/情?”

    裴颂声耳朵红的都要滴血了,点了点头。

    程雅音:“……”

    不是吧你,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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