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误会

    一本手札静静置于桌面上,不过巴掌大小,封皮无字,页边微卷,放在何处都不起眼,却因为薛郅刚才的一番话,似乎有了千钧之重。

    程雅音讶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子无故失踪,都是什么人?”

    薛郅沉声道:“这些女子里,有琴师,有厨娘,也有画师。她们出身不同,身份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身世孤苦,大多亲朋凋零,无依无靠,但都有一技之长傍身,或琴技冠绝一方,或厨艺闻名坊市,或丹青妙绝于世,总而言之,都是些命途坎坷,但自强不息的女子。

    “这些女子之间并无关联,又远隔数城,但却在四年间接二连三地失踪,消失的缘由也都雷同,都是说自己觅得如意郎君,要与他归乡成婚。但我问过她们身边的人,没有人见过那如意郎君是何模样,也不知其身份,她们离开时也悄无声息,只留下亲笔信笺说自己追随夫君回乡,却不说要去何处。

    “这半年来我借着外出查案的机会辗转各地,将自己所查知的受害者姓名、生平以及失踪始末都详细记在了这本册子上,还望嫂夫人待裴兄痊愈以后,将此物拿给他过目。”

    程雅音点点头,心里万分凝重,拿起那本手札问:“我能看看吗?”

    得到许可后,程雅音翻开了手札,一页页看过去,手指一一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看着一个个鲜活的女子最后都落笔在一个“去处不详”上,心里越发沉重。

    翻到后面,程雅音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薛婉。

    她一惊,豁然抬头看向薛郅。

    薛郅的视线落在她停留的那一页上,嘴角溢出苦笑,“若非舍妹也同样不知下落,薛某不会追查此事,也就不会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遭遇相同的女子。”

    程雅音记得,上一次见到薛婉,还是在未嫁时。

    她与她相交不多,印象里,她是个生得娇小玲珑,性子也乖巧的女孩。她和兄长一样,是个纵然生活清贫,心也常怀感恩的人。她感念程家对她们兄妹二人的照拂,无有回报之物,便给程雅音做了一身衣裳。那衣裳绣工精巧,比之盛京制衣手艺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程雅音喜欢的紧,即便后来身量渐长穿不下了,也舍不得作废,珍藏在柜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因着极好的绣工,去年年初程雅音听父亲提起,说薛婉预备参加宫中尚衣局的选考,以她的本事定能入选,日后兄妹各自上进,也算熬出头了。

    没想到再次听闻薛婉的消息,竟是她不知所踪。

    程雅音喉咙一阵干哑,过了很久才出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年前。”薛郅抬头看向镂花窗中照进来的一扇明媚天光,表情透出一股已被钝刀磨砺过千百遍的麻木,“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心只顾自己的仕进,连妹妹何时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等我察觉不对的时候,能找到的就只有一封说她要去嫁人的亲笔信了。”

    “可是我不信。”薛郅忽然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嗓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我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我了解她的性子,即便她真要成婚,也不可能不告诉我这个兄长,她也绝不可能做出一声不吭地留下一封信就弃我而走这种事。

    “我不信婉儿是自愿离开的,于是多方打听,没找到她的踪迹,反而发现盛京多处都有这样的情况,都是无父无母的女子留下一封信便私自出走,再一细查,发现不止盛京,临近的乾川、同洲,再远一些的淮安、阳华等地都有这样失踪的女子。”

    薛郅神情郁愤,眼中几欲喷出火来,程雅音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心中震悚,但眼下只得先安抚他的情绪。“你也不要因此责怪自己,如你所说,诱拐这些令妹与这些女子的一定是个风月老手,他有备而来,只需假作真心说几句山盟海誓,自然能蒙蔽这些孤苦半生无依无靠的女子。你可有将此案上报大理寺?若有朝廷助力,案子一定能尽早告破。”

    薛郅闻言,嘴角勾出一抹讽笑,“嫂夫人有所不知,我在查到失踪女子已逾十人时便已经向上峰禀告过,只是婉儿至少有我这个哥哥替她奔走,那些女子才是真的无人问津,她们连父母亲人都没有,身边也只是些泛泛之交,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们的去向,都只当作她们的确是与人私奔了。我既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她们是遭人诱拐,又无法联合其他苦主一同上告大理寺,这案子一点可查的苗头都没有,大理寺又积案繁多,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我人微言轻,无法说动寺卿,无奈之下,只好求助裴兄。幸而裴兄为人清正,他认同我的看法,认定这些女子绝不是主动消失,这半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希望能尽早抓到犯人。”

    “我明白了。”程雅音将手札收入袖中,郑重地对薛郅说:“薛大人放心,你今日所言我记在心上了,话我一定带到,这本手札我也一定会妥善交给夫君的。”

    今日得闻此事,程雅音心里沉甸甸的,送薛郅出门时,见他神色惆怅,眉间已有蹙眉的皱纹,想是妹妹失踪以来,他便再未展颜,日日忧心如焚。

    到底与薛家兄妹有些交情,程雅音不忍他如此消沉,宽慰道:“薛大人不必如此愁眉不展,不论妹妹身在何方,心里一定时时挂念着你,你过得好,妹妹才能安心。”

    薛郅勉强挤出一抹惨笑,向程雅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了,程雅音仍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发怔。

    袖中的手札轻飘飘的,却每一页都淬了血,浸了泪,提醒着她这煌煌大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奸人流窜作恶,诱骗纯良坚忍的女子。只是这么想着,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站了多久,程雅音感觉另一种沉重的目光笼罩在了身后,密不透风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立即就感觉到了莫名的重压。

    她回头,朝感受到的视线来源看去,便看见裴颂声站在身后不远处,不似前几日一看到她便脸红躲闪,而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脸色沉沉。

    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些不安。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但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已目睹了她送别薛郅的全部。她如今自然是不识得薛郅的,只是不知他现在混沌的脑子里,又将薛郅当成了谁?

    程雅音朝他走过去,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他是我的朋……”

    “我知道他是谁。”裴颂声打断她。

    程雅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知道?”难道他已经恢复神智了?

    还没等她问出声,裴颂声便再次开口,语气更加低沉:“他不就是嫂嫂那位青梅竹马,还差点定下婚约的表哥吗。”

    程雅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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