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窒闷,灼热,连空气都似乎被点燃,火舌卷起浓烟,吞噬所有可见之物。

    程雅音一入火场,立刻就被火焰团团包围,身上之前淋的一桶水在这种炼狱一般的火海里毫无招架之力,她能感觉到原本湿哒哒黏在身上的衣服被迅速蒸干,周身感觉到灼热。

    “杨之澜。”

    她开口喊了一声,立刻就被浓烟灌入喉腔,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也被烟熏地模糊不清。

    火焰像地府鬼差的镰刀一样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斩,程雅音不敢猜测裴颂声在这种情况下能支撑多久,她只能在熊熊燃烧的檐廊厢房之间艰难寻找,躲避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着火的梁木,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他。

    破碎的嗓音在火焰间回荡,没有等来任何回音。程雅音绝望地想,他是不是已经无法再给她回应。

    绝望的念头占据了所有思绪,程雅音连脚步都变得虚软,没有留意到头顶的一段梁木在火焰的啃噬之下发出可怖的声响,一点一点的自房顶剥落。

    直到一个人猛地将她拉入怀中,转身用身体承受了所有梁木坠地时的热浪冲击。

    那个人的怀抱火热,将程雅音绝望冻凝的心再度煨热。

    他们在火海里对视,脱口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为什么要过来?”

    等不及听他解释了,程雅音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却被他挣脱开来,转而将她往外推,听他决绝地说道:“你我之事都是我主动强求,不该嫂嫂一人受过,就让我葬身火海,嫂嫂你走吧,从此山高水长,不要再回来了。”

    程雅音忽然转身,抓住裴颂声的手,在他食指的关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用了狠劲,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牙齿穿透了薄薄的皮肉,裴颂声果然痛哼一声,止住了话头,不解地问:“嫂嫂这是何意?”

    “你给我清醒一点。”程雅音的眼睛里燃着火光,炙烈几欲刺目,“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了,那就是我害死的,我往后一生无论身在何方,都忘不了自己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趁着裴颂声愣神的机会,程雅音不由分说拉着他在燃烧的长廊与门框之间原路返回。

    回去比进来更难,着火的范围扩大了,许多来时走过的路已被火焰吞没,程雅音只能另行择路,还要防备不知何处会砸落下来的危险,左支右绌,在火场里待久了,渐渐呼吸不畅,快要支撑不住了。

    有一道横木燃着火焰砸落下来,挡住了通往正门的出路,程雅音险些躲避不及,被裴颂声抱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已是气力不支,神智都逐渐模糊了。

    裴颂声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多少,在地上滚一圈躲避燃木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肺腑里都似乎着了火,燃尽了所有生机。

    意识逐渐昏冥之际,他看见一臂之隔的程雅音虚弱地倒在地上,双眼被熏得满是泪水,那点不甘的微芒也逐渐暗淡了。

    不能让她有事——周身被热浪包围,意识逐渐融化在灼热的温度里,唯这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像一柄剑一样穿透了脑海中所有迷雾,冲破了什么禁制,让他的头剧痛无比。

    疼痛贯穿识海,却也让他寻得几分清醒,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忽然奋起,抱住脱力的程雅音再次往外走。

    这一次如有神助一般,连绵的火线被几道水柱冲开一道缺口,有人从缺口里钻进来,看见相依偎的裴颂声与程雅音,惊喜地大喊:“找到了!”

    潜火兵们一拨手持牛皮水枪冲散火焰,一拨拿着沾水的厚毡裹在二人身上,动作迅速地将二人护送出火场,与慈幼院的妇孺们安置在一起。

    她们方才都目睹了二人相继冲入火场的惊魂一幕,因着此前程雅音捐资赠物的恩情,正悬心不已,见两人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都大松了一口气,忙前忙后地安顿两人,给他们扇风取水。

    司煊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抱怨道:“二位是何处的贵人,怎么一个劲往火里冲,这不是……”

    裴颂声接过一张沾湿的巾帕擦去脸上的狼狈,一张俊如美玉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出来,司煊对上眼神,震惊道:“裴中丞?”

    程雅音原本晕乎乎地靠在一颗树下养神,就着一旁院长递过来的水囊小口小口喝着润嗓,闻言差点要跳起来,拉住裴颂声的袖子想对他解释什么,一开口就觉嗓子被炭滚过似的,猛地咳嗽起来。

    裴颂声在她身旁半蹲下,帮她拍背抚顺气息,一边对司煊说:“灭火要紧,你们先做正事,务必要在半个时辰内将火扑灭,以免殃及周遭。慈幼院的妇孺我会寻地方安置,但这场火起的古怪,待火灭后速速查清缘由,先来报我。”

    他的声音泛着烟燎后的沙哑,却从容有度,冷静地安排好一切后,才转头对惊诧的程雅音说:

    “是我。”

    ***

    裴府。

    夜色深沉,浴房里却还亮着烛光。

    程雅音泡在浴桶里,任温热的水漫过肩颈,将一身的疲惫都融化,驱散。

    今晚热血上头,什么都顾不得了就往火场里冲,现在冷静下来才知自己简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有余悸。身上虽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松懈下来以后反而觉得哪哪都疼。

    沐浴过后,程雅音坐在梳妆镜前,满头青丝披散,揽月和移星一人执一把小剪刀,帮她剪去被火舌燎焦的发尾。

    揽月一边剪一边心疼,“您都不知道,我和移星从医馆出来没看见您人,魂都要吓飞了。小姐也真是的,怎么能一个人往大火里冲,太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了。”

    “就是就是。”移星也气呼呼地抱怨,“小姐要是有什么闪失,叫我们怎么和老爷夫人交待。”

    程雅音理亏,只好赔着笑道歉讨饶,破锣嗓子一张,又被勒令不许说话,乖乖喝了一碗润肺的雪梨汤,喝的时候还不忘对二人比划,示意给裴颂声也送一碗过去。

    过不多时,房门被敲响了。

    移星嘀咕着这么晚了还有谁有事,程雅音心里却已有清晰的预感。

    果然,应门的揽月回来说是裴颂声来了,问是否要请进来。

    同处一个屋檐下,哪里能躲得掉。程雅音叹了一口气,示意让人进来。

    她走到隔室的屏风后,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忍不住深呼吸几口,空气灌入喉腔,引起一阵刺痛,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紧张。

    这一阵习惯了变成杨之澜的裴颂声,现在倒不知该如何与裴颂声相处了,况且这段时间对他还说了不少荒唐话,连荒唐事都做过,以为他自己也要花点时间消化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他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毕竟若不是她头脑一热要带他去看什么戏,也不会害得他摔坏脑子,变成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丑态百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像前几日一样偷摸鬼祟,而是裴颂声一贯的稳健。

    来不及想许多了,程雅音决定先发制人,猛一转身正要说话,看清裴颂声样子后却愣在原地。

    他显然也沐浴过,穿着洁净的素白长衫,气质依旧矜雅,但左手提着好几个食盒,右手领着几个包裹,都塞得满满的,从露出来的物件来看,都是些团扇风铃类的女儿家喜好之物,叮叮当当的披挂一身,倒给他疏离淡远的气质中添了几分烟火气。

    有那么一瞬间,程雅音以为杨之澜还在。

    但她很快从对方不闪不避的眼神中读出,他是裴颂声。

    一瞬的恍惚过后,程雅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问完才想起来,好像是听简烛说过,他为了向她赔罪,买了许多东西。但出去的是杨之澜,短短几个时辰以内已是物是人非,他还带着东西来找她做什么,正当她是姚菀娘了?

    裴颂声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摆好,温声说:“这是给你的。”

    吴记的食盒被放在离程雅音最近的地方,往常夜里相会,她总是会迫不及待地品尝一番,此刻却兴致缺缺,看了一眼便摇头说:“这不是给我的,这是杨之澜送给姚菀娘的。现在他们都回书里去了,裴大人莫要再戏弄我。”

    裴颂声:“但我也有错要向你道歉,夜深露重无法另做安排,只好借花献佛。”

    程雅音疑惑:“你有什么错?”

    “我这段时间昏聩不清,多有冒犯之举,还请原谅。”

    “你……”程雅音的心像被扭了一下,愧疚混杂着羞意在心间漫开,“你昏聩是因为谁啊,还有,若说冒犯之举,我才……”

    说不下去了,昨天亲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程雅音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裴颂声显然也想到了相同的画面,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掩唇轻咳了一声,耳朵迅速染上血色。

    二人各自平复,半晌后,程雅音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写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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