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坦白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写书的?”

    这个问题驱散了二人之间的暧昧,程雅音看见裴颂声抿了抿唇,但神情并不意外,显然知道她必有此一问。

    “从你开始写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说。

    程雅音有些意外:“怎么会?”她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早。

    裴颂声叹气:“我还没有糊涂到连自己的妻子每日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羞意涌上心头,程雅音咬住嘴唇,想到自己每天在他面前装个芊芊淑女的样子,实则早就无所遁形,就羞恼不已,语无伦次地说:“你一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却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让我、让我……”

    她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裴颂声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安:“你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啊。”程雅音泄气地说,“家族名望被我耍弄于笔墨的人是你,硬被拉去繁乐楼结果受伤的人是你,看了我的书结果神志不清的人还是你,你都不生我的气,我又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可你既然早就看过我的书,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你也觉得我写的东西荒诞不经,难以启齿?”

    “当然不是。”裴颂声急声道,“我不说,是因为你既然化名写书,定然是不愿让人知晓,我又何必揭穿呢?”

    “你说我觉得你写的东西难以启齿,更是冤枉。”他看着程雅音,认认真真道,“你写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反复揣摩品味。我真心认为,你写的很好,便是放在古今诸多鸿著名篇中,也属上佳。”

    程雅音写了三年书,松翎君之名获赞誉无数,可用原本的身份直面褒扬,却还是第一次。

    她愣神片刻,心几乎要因他直白的嘉许而飘飘欲飞,目光一触及那张看了三年的清俊容颜,又冷静下来。

    裴颂声是什么人,君子含而不表,蓄而不张,他就是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会这样宣之于口。

    “你不用再哄我了。”程雅音失落地低下头,“我知道你和我父亲一样,眼里向来只装得下圣贤经史,怎么会看得上我写的靡靡之词。”

    她说完就垂下了头,听见裴颂声叹了一声,接着眼前的烛光一暗——是他微微俯下身子,用眼神去追她躲藏的脸,问:

    “你是不相信我品鉴文章的能力?”

    他的气息因低头的姿势而直接扫过程雅音额头,像羽毛撩过一样,她不得不向后仰了下脖子,视线也直接与他相对。顿了片刻,老老实实道:“不是。”

    “那你是觉得,我是会为了哄人开心,而说违心之言的人?”

    “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呢。我是真心欣赏你的书,不因你是我的妻子而心有偏袒,也不认为你做的事有失家门体面。”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提和离?”

    话一出口程雅音就后悔了,裴颂声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出口。

    “你……”他的声音忽然失去了方才的冷静,变得有些谨慎,似乎在试探着什么,“你不愿和离?”

    “不是。”程雅音否认地比哪一次都快,说完看见裴颂声嘴唇微颤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急切,好像很迫不及待跟他和离似的,一定很下他的面子,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和离是迟早的事,但你偏偏在那个时候提出来,我以为是因为这件事嘛。不过我们和离也不是非得有个缘由,毕竟你我都对彼此无意。”

    程雅音边说边觑着裴颂声的脸色,自己这番话好像也并未安慰到他多少,心里一阵烦躁,干脆道:“算了,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转身走到屏风后的内室,过一会出来了,裴颂声看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手札,神色霎时凝重起来。

    程雅音把手札递给裴颂声,简要说了昨日薛郅上门说的事,他一言不发地翻着手中的小册子,眉心微蹙,程雅音心里也沉重起来。

    她看了看屋里的更漏,对他说道:“时辰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我带你去医馆见杜姑娘,倘若她真的是受害者,那我们抓到凶手就有希望了。”

    裴颂声揉了揉眉心,动荡了一天,似乎也觉得有点疲累,闻言点头。

    杜兰心被就近送到了慈幼院附近的医馆,程雅音和裴颂声赶到那里的时候,一进门就被医馆里的大夫大倒苦水。

    “夫人,您把人送来我这里治病,好歹也提前告诉我她有癫症啊。您是不知道,这姑娘一醒就发起疯来,我药房里的柜格木架都被她砸了,里头可有好些名贵药材呢。”

    昨夜事发突然,程雅音没来得及留话,揽月移星后来忙着找她,也没顾得上,的确是自身的疏忽,她歉意道:“对不住,您这里所有的损失,我会照价赔偿的。”

    老大夫领着二人去后院的药房,果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的嚎叫声,一进去就发现里头的确一片狼藉,各种药材散落一地,有很明显踩踏过的痕迹,杜兰心迈着杂乱的步子,捂着头惊怖地喊着:“火,好大的火,夫君救我!”

    几个学徒打扮的少年试图靠近安抚她,可还未近身便被她挥舞着手赶开,一时也不敢再靠近,看见师父带着人过来,脸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

    程雅音示意老大夫和徒弟们都离开,几个人忙不迭出去,把场地留给三人。

    房间里的人少了许多,杜兰心也不再如先前般惊惶了,慢慢退到角落里蹲下,双手仍紧紧抱着头,眼睛却警惕地盯着程雅音和裴颂声二人。

    程雅音正要朝她走过去,却被裴颂声拉住了手臂。

    来的路上,程雅音已大致跟他说过杜兰心的情况,他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本尊才知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而且发作起来极有可能伤人。

    程雅音对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早有准备。

    裴颂声犹豫地松开了手,跟着程雅音一起慢慢向杜兰心走去,与她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离杜兰心仅有三尺之距的时候,她像一只被威胁生命的野兽一样浑身都紧绷了,因极度的惊慌而充满了攻击性,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

    程雅音适时停住脚步,从袖笼里取出一样物什,笑着在杜兰心眼前晃了晃。

    “兰心,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如削葱般的指尖拈着一张大红的纸笺,上洒金粉,杜兰心顿时被吸引了全部心神,眼睛跟着她摇晃的指尖微微转动。

    程雅音放轻声音,像在哄小儿睡觉一样柔缓地说道:“这是婚书,是你夫君让我给你的。”

    听见“夫君”两个字,杜兰心浑浊的眼睛亮起微芒,嗓音嘶哑地低喃:“婚书……”

    “对,你的夫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要和你缔结鸳盟,只要你们的名字一起写在婚书上,便就结为夫妻,一世不离。”程雅音指着婚书笑道,“你看,你的名字已经写在上面了——杜兰心。”

    杜兰心的目光随着程雅音的指尖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笑意。

    程雅音却忽然皱起了眉,苦恼道:“可是他忘了写自己的名字,若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如何算是婚书?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来给他写上。”

    杜兰心闻言微怔,深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理解程雅音话里的意思。

    “夫君……名字……”

    程雅音并不催促,耐心地看着她低下头,像梦呓一样喃喃自语,过一会她抬起头,看着那张婚书,眼里焕发出柔和的神采,像在与自己的爱人缱绻相望一般,轻启嘴唇:

    “王……王……”

    程雅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地注视着杜兰心微微开合的嘴唇,身后的裴颂声也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杜兰心如此自语了半天,却再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了,眼神渐渐有些迷茫,不知混沌的脑海里在翻涌着什么,眼里渐渐淅出痛楚,越来越浓,某一刻忽然如绷断的琴弦,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嘶吼道:

    “可是夫君他不愿娶我,他不要我了!”

    尖利的指甲堪堪擦过慈幼院的下巴。

    杜兰心一边大叫一边狂乱地挥舞双手抓挠,程雅音躲闪不及,手中的婚书被打落,幸亏裴颂声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了身后,否则杜兰心的指甲就要抓上她的脸了。

    杜兰心的情绪已彻底决堤,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嘴里不住喊着“他不要我了”,像个孩子一样绝望又无助。

    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还把人刺激成了这样,程雅音心中愧疚,想上前安抚一下,却又被裴颂声拉住了。

    “你这样只会更刺激她,让她冷静一下吧。”裴颂声摇头,“她已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走吧。”

    二人走出药房,才发现老大夫和几个学徒都守候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几个小学徒都吓得缩脖耸颈噤若寒蝉。

    他们一离开,药房里面的动静就小了些,杜兰心的大声哭号变为连绵的抽泣声,哀婉痛绝,好不可怜。

    老大夫叹息道:“不知二位与里头的那位姑娘是何关系,若是想她好,还是不要过多刺激了。”

    程雅音问起杜兰心的伤势,老大夫说她身上有些灼伤但不严重,在她昏迷时已上过药了,至于疯癫之症,乃是积年旧疾,他也无计可施。

    程雅音不死心地问:“她非生来神智有缺,难道就真的治不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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