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音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诉裴颂声,但回府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
前些日子积压的事务太多,这段时间他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程雅音一直等到府中四处都掌起了灯也不见他人影,坐在房中捧着本书边看边等,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也不知等到了什么时辰,她昏昏欲睡之际头猛点了一下,这才惊醒过来,推开窗子一看,裴颂声的书房是亮着灯的。
她连忙放下书,穿过院子敲响了书房的门。
几声扣门的轻响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程雅音等了好一会,才听见里面响起脚步走动声。
房门被打开,程雅音看见了裴颂声,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虽然他背对着房中灯火,但脸上的倦容依旧清晰地落入程雅音眼中——眼下有化不开的乌青,原本清逸的双目中布满血丝,俨然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憔悴?”程雅音诧异道。
裴颂声让开身子,示意程雅音进门,揉揉眉心道:“无妨,只是有些累。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
“你还问我,该去歇息的人是你吧。”程雅音瞅着裴颂声的脸色,十分担忧。
“没事,这么晚还来找我,一定是有要紧的事,说吧。”
要说的事的确很要紧,但见裴颂声精神不济的样子,程雅音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转身把他往门外推。“不行不行,你还是去歇息吧,这件事我明日再跟你说。”
裴颂声无奈道:“明日我依旧要在衙里忙一天,怕是也抽不出时间听你说。”
程雅音想了一下,一拍手说:“那我写下来,你明日再看。”
她转身往书案走去,“借你笔墨一用。”
裴颂声的书案依旧摆放齐整,正中间放着一叠公文,上面墨痕尤新,他惯用的狼毫搁在一旁的笔山上,倒是没看见可用的新纸。
她便在书案后的架子上找,不敢乱翻他的东西,只能用眼睛一格格梭巡,依然没找到,便头也不回地冲身后问:“你平常惯用的纸张都是放在哪里的?”
没听到回答,但程雅音已经看见了角落处被几本书压着的一角白宣。
她将那叠纸抽出来,刚要转身,背后却忽然覆上了一片热意,肩头亦压上微微的重量,有个气息扑在她的耳边,低醇的嗓音随之响起:“夫人。”
程雅音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只手缓缓地从她肋下划过,一寸寸抚摸过她腰腹之间的柔软曲线,最后落在腰间,手指一拉,解开了她的衣结。
程雅音霎时惊叫一声,手中的白宣落在地上,她猛地跳出裴颂声的怀抱,手捂着腰间松散的衣结结结巴巴问:“你、你要做什么?”
她如此反应似乎让裴颂声有些迷茫,笑着反问:“夫人今晚不是想在书房?”
程雅音哆哆嗦嗦:“在、在书房做什么?”
裴颂声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又张开双臂朝她走过来。
程雅音一矮身从他合拢的双臂下溜出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衣结一边对身后穷追不舍的裴颂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裴颂声哪还有半分方才疲惫难支的样子,他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好,好得都不像他了,一双向来温静的双眸中此刻漾满明晃晃的笑意,看见她就跟恶狼看见兔子似的,紧跟在后面要抱上来。
程雅音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左闪右避,裴颂声在后面无奈地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夫妻啊。”
“但我们不是能做这种事的夫妻啊!”
这话似乎让裴颂声有些不悦,他上前一步抓住躲闪的程雅音,双臂像牢笼一样将她困在墙壁前,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地说道:“夫人又要说那些生分的话了?看来是上次的教训没受够。”
他离得实在太近,程雅音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思绪快要被搅成一团浆糊。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把他推远了些,然后指着他颤巍巍说道:“陆行远?”
裴颂声收起了不悦的神情,转而变得有些困惑,点点头说:“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程雅音又指指自己:“璇黎?”
裴颂声点头。
程雅音只觉得五雷轰顶,两眼一黑,双腿撑不住身子,软软地瘫倒下来。
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错了。
曾经她觉得,裴颂声这个人好的从不出错,全无棱角,跟这个人过日子就像在品一碗平淡无味的白水,能解渴,但半点滋味也无。
但她今日才知自己错得离谱。日子才不是一碗平淡无味的白水,而是一盆轰轰烈烈、大泼大洒的狗血!
*
陆行远,璇黎,正是程雅音的第二本书《隐重楼》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
璇黎乃是江湖神秘杀手门派“隐门”的座下杀手之一,接获任务潜伏到当朝大员陆行远的身边,伺机取他性命。
然而陆行远对她一见钟情,且一早便识破了她的身份,不仅将计就计诱她与自己成婚,还与她定下赌约,倘若一年之内她还是杀不了他,就放下江湖恩怨,从此与他白头偕老。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个表面正经的朝廷命官爱上女杀手,而女杀手在一次次的交锋中也逐渐心动的故事。二人成婚之后斗智斗勇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火热。
嗯,各种意义上的“火热”。
但程雅音没想到,这把火有朝一日还能烧到自己头上。
被狗血淋了个满头的程雅音头晕眼花地被裴颂声抱到了书案上,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珍重又轻柔地抚过她苍白的嘴唇,忧心忡忡地问:“夫人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程雅音气若游丝地说,“我就是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她正要跳下书案回房,谁知裴颂声竟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回了房中。
被裴颂声抱着脱去鞋袜,温柔地放在床上的时候,程雅音满脸通红地想,幸好没让揽月她们和自己一起等,早早打发她们去歇息了。
她躺在床上,裴颂声摸摸她的脸又探探她的额头,担忧又自责地说:“是我疏忽,没早点发现夫人身体不适,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必,我睡一觉就好了。”程雅音指一指她妆台上的漆盒,“只是眼下头晕得紧,怕是睡不着,那里有安神香,劳烦夫君帮我点着。”
裴颂声依言走过去打开漆盒,程雅音又说到:“那里还有一个小药瓶,麻烦夫君帮我拿过来。”
裴颂声把药瓶拿给她,她从中倒出一粒小药丸服下,对一脸狐疑的裴颂声解释道:“这也是安神的药,大夫说用此药佐以安神香,效力更好。”
“夫人何时在房中备的这些东西。”裴颂声虽不解,但还是依照程雅音的安排,将香篆点燃,投入香炉之中。
袅袅轻烟自香炉中缓缓飘升,裴颂声就地坐在程雅音榻前,温柔地看着她,“夫人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程雅音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睁开眼睛,眼中一丝睡意也无,而裴颂声却伏在榻沿睡得安沉。
程雅音伸手轻轻推了他几下,他呼吸匀称,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她大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将原本用在杜兰心身上的安神香和解药都放在了自己房中。
她一骨碌爬起来,急步走到门前,一把将房门打开,喊道:“简烛,快过来,你家大人又不好了!”
对面的偏房响起些动静,简烛很快从里面出来,外裳穿的潦草,惺忪的睡眼还没全睁开就迈着急切的脚步赶过来。而自己这边,揽月和移星也都被这动静惊醒,急忙披衣出屋,问出了何事。
程雅音说,裴颂声又犯病了。
此言一出,面前几人都吃了一惊,简烛焦急问道:“大人不是已经好了吗?这几日都没什么问题,怎么好好的又犯病了?”
程雅音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照之前的方大夫所说,他脑中的淤血化散了,病就好了,可没说还会有反复之症,莫非是之前受的伤压根没好全?
简烛急得要冒着夜色出去请大夫,程雅音思绪急转,却忽然冷静下来,叫住了他:“慢着。”
“方大夫也是享誉盛京的名医,之前他都没诊出什么,再找别的大夫怕也是一样的结果。”程雅音看向简烛,“我听裴颂声说,他认识太医署一位姓汪的太医,那位太医医术高妙,也许他能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裴颂声现在神志不清,简烛,你可有办法给那位太医递个信,请他来裴府一趟?”
“办法倒是有,但是……”简烛看看程雅音,一脸为难。
程雅音有些急了:“你家大人现在这个样子,若再拖下去不知可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既有法子救他,怎能犹豫不决?”
简烛被训得面红耳赤,一咬牙道:“好,大人身体要紧,小人这就去办。”
简烛办事很快,又或许汪太医对的确裴家的人格外上心,次日天刚擦黑,便有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被从角门引进来,简烛带着他径直入了内院。
裴颂声已被简烛挪到了床上,程雅音这一日都守候床前,心中焦急万分,见到汪太医的时候,简直如见到了救星。
未免被外人瞧见真容走漏风声,汪太医一路都以斗篷遮面,进了内室才将兜帽放下,程雅音一瞥他面容,不由一怔。
这位太医看起来年逾四十,面庞白净无须,气质沉静从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疏落潇洒的气度,看起来不像是个常行走于宫苑内廷的太医,倒像是个游迹天涯的无根浮萍客。
直到汪太医向她垂首唤了一声“裴夫人”,程雅音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盯着人看了太久,实在失礼,忙让开身子,请汪太医上前替裴颂声诊断。
汪太医先是把了裴颂声的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一番,神色愈发凝重。
程雅音的心也跟着汪太医的表情一起变得越来越沉,最后陷落在他下的诊断上——
“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