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将军她偏偏不许 > 烟霄月(三)

烟霄月(三)

    顾曾人至安仁坊,却并未见到所谓叛军,眼前只有熙熙攘攘一群百姓聚在一起,正探头探脑地向前看,丝毫看不出惊慌的样子,倒像是在看热闹。

    她不禁皱起了眉,见此地并无残兵败将,亦无冲天的血气,只觉这“叛乱”二字怕是有待商榷。

    经过看热闹的百姓再向前,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已里三层外三层地摆好了阵,正煞有介事地围着个人。

    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像是个落魄书生,黑巾裹头,面容清癯,素日里想必是个不好与人争斗的温润公子。

    然而此刻,此人满目赤红,静静立于一屋舍的屋顶上,正抱膝而坐。那屋舍朱门青瓦、白墙丹楹,竟是程家的宅子,再看那书生,破衣烂衫,相称之下真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顾曾拿手肘杵了杵唐鸿雪,悄声道:“这人难不成是叛军的头目?”

    唐鸿雪低声应道:“这便是那叛军……”

    他话还没说完,顾曾已经是不留情面的当头一个暴扣袭来,隐喝道:“唐大人昨日的伤势亦是不轻,却还有心思消遣我,看来这么多年的御前侍卫是没白当。”

    唐鸿雪愣怔之余忙道“误会”,三言两语为顾曾解释了来龙去脉。

    他已着手派人追寻昨日那帮杀手的踪迹,别的线索没寻到,却正巧遇到这落魄书生在翻程家的墙头。当时羽林军正要劝阻,这书生却朗声诵起了诗,摇头晃脑地陶醉其中、再难自拔。

    顾曾猛地回想起来,在昨日与那群蒙面人交手前,她也听到了诵诗声。

    那诗暗指如今的皇位并非正统,是乾安帝眼中最容不得的那粒沙子,若二者有关,也难怪羽林军这群人欲以“谋逆”之罪论处此人。

    顾曾指节抵额,努力回想道:“狐兔悲鸣感物华,鸱鸮枭獍占朝家。”

    唐鸿雪眼尾大动,神色几变,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顾将军,你、你怎知道那诗的内容?”

    这家伙,这时候倒挺敏感,竟疑心到她身上了。

    顾曾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你可记得昨日我曾问过你听没听到诵诗声?”

    唐鸿雪:“您是说……”

    “哼,”顾曾以一个冷冷的白眼截住了他的话头,扫到了墙头的书生身上,“他和那帮人是一伙的,闹市中浑水摸鱼,便是要将事情闹大。不能让他得逞,你的人不是已经把他围起来了么?为何还不拿下?”

    铁骨铮铮的唐大人此时竟有些吞吞吐吐,瞟向那书生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悲悯,叹气道:“此人……是下官的故交,他姓柯名原,是乾安三年的进士科及第。”

    眼瞅着唐鸿雪就要不合时宜地开始讲故事,顾曾却也没着急打断他。她心中想道,这名为“柯原”的书生明日起就会成为一个无人再敢提起姓名的逆贼,唐鸿雪口中的这个故事也许会是此人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们口中。

    她没理由掐断一个人、一个可怜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亮光。

    “弱冠之龄便高中进士,柯公子当年定也是名动京城的一代风流。”顾曾看向柯原,眼神仍是冷冷的。

    “是、是啊。”唐鸿雪笑中藏着不甘,“柯兄为人正直、敢于言谏,入仕没多久便得罪了右相,被贬黜至平原军中做了一名小小的参军,干些批案的账房活计勉强糊口。可他又无法忍受军中的贪渎作风,接连上了数封奏疏请求朝廷查办,却始终遭到忽视。”

    顾曾忽然道:“平原军领头的是谁,还是阚阳平那个老不死的么?”

    唐鸿雪愕然:“顾将……”

    阚将军三朝元老,大小战功无数,虽然晚年生活奢靡成性,倒也不至于沦为一句“老不死的”吧?

    “行了我知道了,”顾曾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没什么好脸色,说道,“以阚老头儿那针眼大的心胸,怕是不会容这位柯公子在他手下做事。依我看,柯公子怕是被恶人反将了一军,彻底被罢官免职了?他无处可去,又回了京城落脚,你方才如此维护他,想来这些年也是没少接济吧?”

    柯原口出逆诗,已是板上钉钉的罪无可恕,唐鸿雪哪里敢认,连连摇头,却在顾曾的炯炯逼视之下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顾曾看他这样就来气,心道:“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什么京城好儿郎,还不及我渭城的稚子有骨气。”

    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事情只会越闹越大,顾曾快刀斩乱麻问道:“他家几口人?”

    唐鸿雪应道:“其妻三年前病逝,其母尚在,看顾儿女一对。”

    原来并非全然的六亲缘浅之人,还有三口人在指望着他过活,也不知这位柯公子在抒发自己难平的壮志时可曾有一瞬想到过自己的亲人。

    顾曾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只说:“夜长梦多,唐大人还不派人把他拿下?若是你觉得一队羽林军也对付不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也可以代为效劳。”

    眼见她从一个羽林侍卫的背上取了弓弩,唐鸿雪忙拦在她身前,急道:“劳顾将军三思!”

    顾曾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开始搭弓:“左右他也活不成了,几时死也没什么分别。”

    “顾将军!”唐鸿雪的眉眼几乎整个竖了起来,是真恼了,“下官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却还要痛下杀手,当真如此绝情么?”

    他想不通,既是一国之将出身,怎可对国之小民无丝毫的怜悯之心?如此戾气丛生,当真是为将之道么?

    “绝情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啊?”顾曾冷笑了一声,猛地将弓摔砸在了唐鸿雪的胸前,咄咄道,“那唐大人特意找我来又是何意?难不成是自己受不起陛下的追问,想要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既然要让我替你背锅,那你可得听我的。

    “良言逆耳,唐大人不想承认也是既定的事实,柯原此人在他决定做这事的时候便已经是个死人了,人证满大街都是,‘包藏逆心’的罪名他逃不了,谁来也救不了他。你若真是他的莫逆之交,便去亲手送他一程,好为他那几个倒霉催被他牵连到的家人谋条生路!”

    唐鸿雪请顾曾来并非存心陷害,只是事关挚友,他一时失了主意,而程彧此刻偏又不在京城,他只好请个他认为能镇得住阵的人来。

    顾曾果然不负他所望,一番话将他说得有如五雷轰顶,哑口无言,板正宽厚的脸上忽地露出了狰狞不甘的一丝苦笑。

    他明白顾曾说得对,他是躲不过的,只得手执金刀,眼含热泪地朝昔日好友走去。

    柯原浑浊的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处,仿佛看到了幼女正在院中嬉戏,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而在这当口,唐鸿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柯原缓缓地笑了,自己老母和子女的后半生,怕是又要劳烦他这位唐老弟替他操心了。奈何他无法说出口,千言万语的谢意与默契便都化在二人这最后一面的一揖至地中。

    唐鸿雪抽出长刀,仰头看向柯原,朗声道:“柯兄,你我桃李树下相逢相识,已有一十八年,柯兄于我,亦师亦友。奈何你执迷不悟,不敬天家,愚弟感怀柯兄多年教诲,特来送你最后一程。”

    “狐兔悲鸣感物华,鸱鸮枭獍占朝家。”柯原转眼间换了个人一样,对唐鸿雪的话置若罔闻,状若癫狂,纵声大笑,“我这一生唯唯诺诺,处处受制于人,原以为的忠君护国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你、你们!也都是笑话!你们可曾知道你们尊了那么久的皇帝是个什么狗东西?他不过是个流着胡血的杂种!真正的皇位正统该是……”

    “柯兄,下辈子你我还做兄弟!”唐鸿雪蓦地一声大吼,闭着眼睛朝柯原一刀戳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飞箭袭来,于唐鸿雪的金刀上擦出一声尖锐的金石铮鸣,力道之大,竟将他的刀尖生生撞偏了一分。唐鸿雪那刀本是冲着柯原的心口去的,如此一偏,便正中了柯原当胸。

    一口火热的血喷到了唐鸿雪的脸上,又有一只枯瘦的手掌蓦地探了过来。还没死透的柯原死死攥紧了唐鸿雪的袖口,气若游丝道:“……皇位正统该是宸、宸……”

    “少说这些废话吧,你还有什么遗言要对家里人说么?”顾曾不知从何处蹿了过来,一掌抵在了柯原的背上。

    柯原那佝偻了数年的背一阵巨颤,后缓缓挺直,于那一刹忆起了潮水般的前尘往事和他从不弯折的文人风骨。他眼中复归清澈,看向顾曾,断断续续道:“不知阁下是?”

    唐鸿雪正要替他这位拜把子兄弟最后引荐一次,却见一直冷着脸的顾曾竟浅浅笑了,神色温和不若平日,答道:“是个和你女儿一样,从小就没了爹的人。”

    “在下知晓了。”柯原瞳孔一颤,也死死拉住了顾曾,“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位靖……”

    他倏地住了口,一切恍然如梦。

    靖安郡主又如何?下一任上将军又如何?如今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正如她说的那样,不过是一个和他儿女一样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

    顾曾停顿了一瞬,望向泪流满面的柯原:“我爹和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便替你女儿问你一句,值得么?”

    柯原身形大动,挣扎着扭头看向家的方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了,口中只能发出濒死的“嗬嗬”音。

    他最终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死去的,死不瞑目。

    顾曾猜测,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不值”吧。

    唐鸿雪丢了爱之如命的金刀,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落下一滴泪来。他自觉失了分寸与礼数,慌乱着把那滴眼泪擦干,却又有决堤般的泪水随之涌出。

    顾曾从那具僵硬的身躯中将刀抽出,抬手替柯原拂落眼皮。唐鸿雪在一旁边嚎啕大哭边手忙脚乱擦眼泪,顾曾内心左右互搏了许久,终究是没忍心苛责他,只递给他一绢手帕:“唐大人,节哀。先办正事,将柯公子先……”

    话音未落,青天白日里突然炸响了一声爆竹,惊得唐鸿雪的眼泪都止了一瞬。

    羽林军与围观的百姓亦满头雾水,正在交头接耳,倏然闻得漫天“噼啪”作响、响彻云霄——竟有成百上千的炮仗同时上了天。

    烟雾缭绕间,突然有人尖叫:“怎么下雪了?!”

    立即便有人反驳:“大夏天下个屁的雪,这是纸片!”

    烟雾渐渐褪去,但见纸花纷纷扬扬,范围竟有几里之广,遍布了周边数个市坊,的确如一场盛大的落雪。

    顾曾就近将一片纸拈在指尖,细细观摩下这才发现每个纸片上都用极细的蝇头小楷写了字。她托到眼前定睛一看,浑身的汗毛在看清的那一刻皆数炸起,眼前天旋地转,如坠深渊。

新书推荐: 终极魔女她偷了女主情丝 穿越东海之哪吒情缘——珍珠泪 恶*******演 凤说 霸总他为何总是心软 烈酒 女帝 杀死谁的鸟 失落的弗洛兰斯 禁忌3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