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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霄月(六)

    那使臣此时再想向程彣求饶已然太晚,只见一支修长的铁箭破空而来,箭身寒气逼人、精光大作,竟是直截朝着他的脑门射来。

    使臣连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耳畔便有“歘”的一声响,利箭自耳下穿过,随着一声厚重的铮鸣刺入了身后的石板路中。

    他抖若筛糠地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使臣瘫坐在地,脸颊上蓦地一阵剧痛,他抬手一摸,这才发现那铁箭的箭簇已将他脸上一块多余的横肉剜了下来,半张脸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痛极,却一声都不敢再吭,抬头对上荣王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用仅有的余力咧嘴笑了笑。

    这大昭的四殿下果然名不虚传,竟想当众射杀邻国使臣,如此重的压迫感,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样子。

    南楚使团不由得捏了把汗,心有灵犀地一致认为他们公主殿下嫁进来之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宫墙之上,荣王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使臣,眼中余火未消,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几个字来:“程容与你等着,此番事毕,本王要亲手宰了你。”

    方才是程彧激他出手,可待到他当真杀心大起想要一箭射穿那使臣时,程彧这混蛋却又偏偏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前来捣乱。

    他像个鉴人筋骨的好色道士一样,轻轻抚摸了两下荣王的手臂,荣王当场就毛骨悚然地想要从宫墙上跳下去。

    可是手中的箭势已然成型,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箭尖已然偏离了准心,叫那面目可憎的使臣捡回一条命来。

    荣王的眉峰一寸寸拧紧,连脖颈的筋线都绷了出来。

    他最近是得罪了什么大罗金仙么,怎么诸事不顺?

    和顾曾比箭输了,想要她来神策军也没抢过程容与,想帮她的忙却好心办坏事……

    如今,南楚使臣那么大一个活人靶子就摆在面前他也能失手?连这种东西都能从他手下逃脱,若是传出去,他这京城第一神箭手的名号干脆拱手让人得了!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荣王此刻并没有认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倒霉,反倒自暴自弃地心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箭术,不然干脆弃武从政吧?

    四面楚歌的南楚使臣猜不出荣王此刻所想,只觉他的眼神愈发冰冷,赶在他下令把他们碎尸万段之前,那血淋淋的使臣之首长揖至地,连忙道:“竟是大昭的四殿下,有殿下亲自迎接鄙国公主,鄙……”

    “此言差矣。”程彧笑眯眯截住他的话,“荣王殿下本来正与我同游西郊,路过此地却听到恶犬狂吠,想来看看这狗究竟是什么珍稀品种,与你们公主又有何干系?”

    那使臣便不肯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然不就承认自己家公主是恶犬了么?

    他讪讪一笑:“如此看来,那便是误会了。”又转头看向程彣,“我给这位公子赔个不是,烦请放我们的马队和车辇通行。”

    “好说。”程彣一笑,对程彧使了个眼色。

    在那使臣呆若木鸡的目光中,宫墙上那张扬不羁的年轻公子还真就乖乖听话,轻轻揺响了一枚贴身小铃铛。

    霎时,细碎的铜铃声便如消融的春水铺散开,宫墙两侧随行的左、右骁卫顷刻便被唤醒,齐刷刷的威喝卷起千层回音,厚重的内宫大门也随之缓缓而开。

    程彣承受着使臣打量的目光,偏身为南楚使臣让出路来:“诸位大人,请吧。”

    那使臣惊惧交加地看着眼前这位人淡如菊的年轻公子,心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心眼都在犯嘀咕: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处处得体又作壁上观,还能得到荣王的袒护,恐怕身份不简单,若是与此人共赴晚宴,许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使臣回罢礼,正要上马进宫,程彧戏谑的声音远远传来:“使臣大人,非陛下特赦,封巒门内不得骑马乘辇,您老就下马步行吧。”

    已是傍晚时分,南楚使团披星戴月而来,早已疲累不堪,此刻听闻程彧这不知是真是假的规矩,登时面露难色,不少性情中人已难掩切齿之意。

    程彧不以为忤,只对左右骁卫喊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帮诸位使臣大人下马。”

    眼见这群凶神恶煞的阎罗就要扑来,众使臣纷纷连滚带爬地下马,在这种时候又精神得仿佛刚出笼的兔子。

    使臣擦了擦汗,扯着嘴角:“这……这总该行了吧。”

    “不行。”程彧完全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笑道,“我方才可还说了‘车辇’。”

    “咳……”连一向蛮横惯了的荣王都看不下去了,悄声道,“程容与,你别太过火,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程彧却成竹在胸地噙起了笑:“当好你高高在上的四殿下,别瞎操心,我和怀瑾心里有数。”

    那为首的使臣不肯屈服,朗声道:“我国公主何等尊贵之躯,怎能在尔等围观下弃辇步行?昭国自古重礼敬客,我等万里迢迢前来朝圣,不至见驾,公主凤辇却被无故惊扰,这难道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程彧佯作头疼的样子,没什么耐心道:“再尊贵陛下也没特赦,快下车吧,若是赶不上晚宴,诸位大人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使臣还欲再辩,倒是辇内的公主扬手示意,招呼他说了几句,使臣便不再言语,恭谨地退至一侧。

    那南楚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下车,她芳兰竟体、眉目媚妙,走起路来伴着清脆的环佩之音,竟让在场不少男儿暗暗羞红了脸。

    路面仿佛为她让开,落地恍若有青石生花,风静悄悄地拂过。

    就在公主行至封巒门下时,左右骁卫的身后忽地鼙鼓大作。回音重重,无尽的鼓声如海浪般将她卷入,又如梵天净土的九重夜叉,怒目狰容,俯瞰众生,视线所触的一切宵小皆要原形毕露。

    公主身形一颤,终于停驻脚步,缓缓回首望来。

    入目所及,那个矜贵无双的公子定然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大昭的荣王殿下,而他身边那位顽劣不恭的统领正值年少俊逸,一袭夺目戎装,脸上还挂着一抹得逞的坏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然而不过一瞬,他就移开了视线,偏头同身侧的荣王谈笑风生了起来,对她再无半分兴趣。

    公主眸光一黯,抬步朝封巒门内走去。

    程彣将南楚使团送进灵沼行宫,方轻飘飘一笑,对宫墙上的二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程彧登时会意,招呼荣王道:“走了,有你方才那惊才绝艳的一箭,这帮南楚人不敢再放肆,余下的就交给怀瑾。”

    “好。”荣王冷笑一声,大手扣住程彧肩头,令他动弹不得,“那本王现在就要宰了你。”

    “胡闹也要分场合!”程彧像平时程彣教训他那样数落荣王道,低头思忖,“总算把南楚公主这尊大佛安然无恙送进宫了,说来你觉不觉得她方才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恨不得把咱们两个千刀万剐一样?”

    同为天潢贵胄,荣王最能理解那南楚公主的恨意,甚至还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感,冷笑:“本王若是她,也想把你汆成丸子煲汤喝。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妃,若是有人胆敢令本王下车步行,本王非得将此人鞭笞得体无完肤方才解气。”

    “原来是想把我吃了。”程彧笑着眨眨眼,“也对,如我这般这种辞采风流、词学富瞻的妙人,她再怎么垂涎也不为过。”

    “……”荣王道,“这两个词里,你只和流字沾边,不过是下流的流。”

    程彧哈哈大笑,先行翻下了宫墙,招呼道:“我得先去安排内宫的防卫,外城就交给咱们英武的荣王殿下了,回见。”

    他打了个呼哨,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月上中天,晚宴都结束了大半个时辰,程二公子才像一片落叶似的轻飘飘落在荣王的寝院中,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荣王正在看林霜新递给他的神策军军务细则,灯光不甚明亮,他早已呵欠连天,白纸上的那些黑字已化成弯弯扭扭的小虫在他眼前雀跃,然而争强好胜的荣王殿下既然答应了林副将,便一定会尽快看完,强撑着也把自己焊死在了桌案前。

    程彧一进门便笑:“殿下这看的是哪家的话本,竟把自己感动得涕泪横流?”

    荣王抹了把脸,没好气瞟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程彧:“与君共眠。”

    荣王:“……你莫不是疯了?”

    他认真地思考了半响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这家伙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的。

    程彧一脸认真:“届时若是出了事,我不与你在一起,恐怕说不清行踪,到时候又要莫名其妙替人背黑锅。所以荣王殿下你就认命吧,这几天我就赖着你不走了。”

    荣王并不清楚王澄颐遇害等事情的细节,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嘟囔道:“瞧瞧你都金贵成什么样子了,谁敢冤枉你?”

    嘴上这般说着,他也并未再细问,只让侍奉的下人进屋为程彧铺床。

    荣王一目十行地看着卷轴,忽地出神道:“你记不记得,从前同在崇文馆上学时,有一阵子怀瑾去江南老家吊唁老夫人,你也是这样闹着非要来本王府上睡?”

    那时候,程彧天天不肯回家,不仅在荣王府长住了三个多月,还极其恬不知耻地要荣王给他打掩护,说是荣王殿下听多了鬼怪逸闻,不敢一个人睡,才拉着他作陪。

    乾安帝后来听说此事,把荣王叫去大骂了一顿,说他男子汉大丈夫总是怕这怕那,将来难堪大用。

    荣王那时委屈得要命,却咬紧牙关没把程彧供出来。此人从小便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根筋,既认定了要跟人做朋友,便当为他两肋插刀、决不食言。

    程彧牵了牵唇,将脑袋扎进衾被中:“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了。哎呀,荣王殿下的床就是舒服,这可是花梨木做的床、织金锦做的褥子啊,还有清雅的香气……”

    荣王气势汹汹地攥住他脚踝,将他从床上生薅了下来:“混蛋,还不先去沐浴!”

    就在此时,屏风外忽地有人影一闪,荣王眉目一横:“谁?”

    程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躬身:“参见殿下。”

    一个两个的全往他屋里跑,很难不是说好的,得亏正值荣王困顿,没什么闲工夫与他二人计较。

    三人围案而坐,程彧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程彣执盏笑道:“九成把握,送来的人并非南楚三公主。”

    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并非一定要皇帝所出,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南楚在会盟文契中白纸黑字地写着,为表求和诚意,愿送当朝最显赫的三公主前来和亲,而乾安帝也正是有意与南楚交好,这才赐婚荣王。

    荣王对于程家两兄弟暗中的谋划和试探一无所知,讶异道:“怀瑾你怎知的?你以前见过那公主么?”

    程彣无言。

    程彧扶额:“殿下,我斗胆请你提问之前动动脑子可以么?怀瑾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大家闺秀还体弱多病,从哪儿去见那南楚公主,梦里么?”

    程彣轻咳:“先前从阆州那边收到消息,说南楚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内部政权分崩离析,承诺和约的老国王半年前就已驾崩,如今的新王是他们先前的二王子,而三公主就是这位新王的亲妹妹。

    “新王急需外戚势力巩固王位,在这当口,决计不可能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出来和亲,可他又不敢向大昭违约,这才用了偷梁换柱之法,送了个同样美貌的外臣之女来此。

    “方才我不过稍加试探,那使臣的说辞便漏洞百出,后来招架不住,便告醉先行了。”

    荣王听罢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宵小之辈胆敢欺瞒父皇,本王这就去禀告父皇,砍了这帮人的脑袋!”

    见程家二子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同情,荣王拧眉道:“怎么,本王说得不对么?”

    程彣叹了口气:“砍了他们,然后呢?殿下此举是想再挑起大昭和南楚的大战么?南楚内乱不假,但倘若外敌在前,未必不能再次齐心,宸王殿下手下的扶苍军骁勇无比,尚且在西南折了大半,若楚人来犯,如今的大昭又派谁人应战?”

    荣王哑口无言,但又觉得心里这气怎么都捋不顺,就像有人添柴加火,他胸腔里的火苗只有越烧越旺。

    “怀瑾你别这么严肃,”程彧笑道,“依我看,荣王殿下可是今日看见那位假公主,对她不怎么中意?”

    荣王默了一默,吭哧道:“她……她长什么样子,本王并未看清。”

    程彧:“不是嫌她不够漂亮,那你就是嫌弃她身份不够尊贵,配不上你。”

    “放屁,本王从来不以出身论英雄!”荣王吼道,“你二人说得没错,管她这公主是真还是假,既嫁到王府,那就是本王罩着的,本王自会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眼见他气势汹汹地抄起盏茶一饮而尽,饮出了歃血为誓的气魄,程彧得意地对程彣甩了个飞扬的眼色,程彣对他笑笑,做唇语道:“还是你了解他。”

    就在三人相谈甚欢之时,突然有两道火急火燎的人影齐头并进地扎了进来,像一个人的两条腿一样同时跪在了地上。

    “老大!”

    “头儿!”

    竟是神策军和领军卫的人。

    荣王和程彧脸色几变,异口同声道:“说。”

    “不好了。”

    “出事了。”

    七嘴八舌的场景过于混乱,程彣拦住那领军卫的人:“荣王殿下自称老大,让老大先听。”

    神策军的传信兵便从善如流说道:“老大,不好了,林将军她和刘将军吵起来了!”

    荣王狠狠瞪他一眼,本来半截身子都离了软榻,又干脆利落地坐了回去:“一惊一乍,本王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左、右两个中尉闹不和,也是常有的事。”

    他揉了揉乏力的眼角,“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粮草分配还是战马操训?”

    “那个……”传信兵吞吞吐吐道,“好像是因为林将军她把季监军给砍了……”

    案边围坐的三人集体瞠目:“啊?!”

    荣王两眼瞪得像铜铃,追问道:“砍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传信兵哭笑不得地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道,“砍了的意思。”

    这季监军是季辛的干儿子,在神策军中跋扈得无法无天,素日里荣王若想要推行点什么新策还得看此人的脸色。

    荣王早就看他不爽了,虽然不知林霜又和此人结了什么梁子,但此举堪称大快人心。他说什么也得保下林霜,再寻个机会好好犒劳她一番。

    这林将军当真有魄力,真不愧是顾娘子的姐姐啊——

    荣王想到这里简直有些合不拢嘴,勉力压下嘴角,肃然道:“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本王圣命在身,不得擅动,你即刻回军营,叫他们停止内斗,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等本王回去再说。”

    程彣面带责备地看了程彧一眼,程彧当即连连摆手,解释此事与他无关。

    他只跟林霜说这位季监军就是两年前勾结西南山匪想要害顾曾性命的人,建议她多多堤防此人,可没让林霜就这么拎着大刀去砍人脑袋啊……

    “头儿……”仍跪在一旁的领军卫信使见缝插针道,“我能开口了么?”

    几人总觉得再大的事也不能大过神策军监军被砍一事,甚至快要将此人遗忘,听他说话才想起来角落里还有个人。

    得了首肯,此人言简意赅道:“京城五个市坊有歹人作乱,他们大开杀戒、蛊惑人心,百姓死者四十有二、伤者逾两百,羽林军阵亡二十八人、重伤十七、轻伤三十九,歹人有九成当场被杀,少数仍在逃窜。”

    言毕,在场几人已是齐齐怔在原地,像被钉进了地面似的。

    一股暴起的寒气从脊背跃到脚跟,冻住了所有的知觉,方才那点恣意的畅快也皆在此刻戛然而止。

    程彧的大脑像被劈开一条空白的裂缝,所有的念头都随之被吸走。

    他这张嘴简直开过光,比乌鸦可灵多了,方才刚提到他若不在可能会出事,京城便当真出了事,还是如此耸人听闻的大事!

    身为大内统领,程彧知道自己免不了要被问罪,揪出幕后真凶也定然会有一番波折,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涌起另一股强烈到快要将他吞噬的不安。

    程彧看向那欲言又止的信使,鬼使神差地开口:“顾将军呢?”

    信使一停顿,微露讶异:“您怎么知道顾将军出事了?暴徒作乱时,顾将军和唐大人就在当场,因办事不力,各自被陛下赏了五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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