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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霄月(七)

    夜深人静,连一向梵音缭绕的资圣寺都鸦雀无声。

    京城惊现匪徒屠杀平民,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家家户户俱是闭门不出,人人自危。

    守夜的哨兵是平常的两倍之多,穿插在京城星罗棋布的小街暗巷中,如同布下的细密的蛛网。

    关家的小院比寻常还要不起眼,昏暗的烛火在纱窗上映出三两摇曳的旖旎人影。关风遥正手持一把短刃小刀,试着一点点把顾曾背后那粘连着血肉的内袍剪开。

    这是她师父周潋从大理寺的仵作那里给她“借”的器具,锋利无比,极其顺手,就是不知先前有没有用在过死人身上。

    关风遥嘴角抿着一口不肯懈怠的气,两颗如黑玉般明亮的眸子中有泪珠不断坠落,她却浑然不觉,手上功夫依旧稳当利落,一切一划再剥开,娴熟至极。

    顾曾难得安静地趴着,面色惨白地摩挲着早上林霜留给她的字条,不知该哭还是笑——她是不是真该听阿姐的话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这两天虽出行不利,她倒也不是全然一无所获,譬如她就颇为意外地发现柔弱的关风遥竟然是个难得的人才,看起病来一点都不含糊,开的药方药效猛烈却立竿见影,治疗外伤时的手法也是稳准狠,比他们军中那半吊子行医靠谱太多。

    像关风遥这么好的医师,放在京城只能做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可若是肯跟她去西北……

    顾曾正在睁眼做她的春秋大梦,后背上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蛰得她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关风遥立即手忙脚乱起来:“表姐,我刮到你了么?”

    “那倒没有,”顾曾笑了笑,“就是快把你那眼泪擦干,别再往我伤口上滴盐了。”

    关风遥医术不错,至少医治军营里那帮糙汉不成问题,可此人有个致命的毛病,那便是爱哭。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顾曾已大致摸清了她的性情:伤心了,哭;高兴了,也哭;受人欺负了,哭;夸赞她,仍是要哭……若真随她去了漠北,不消风沙洗面一番折磨,关小娘子光哭也能把自己哭成一具干尸。

    所以说还是不必了,娇花自该养在温室中。

    至少顾曾和林霜可养不活她。

    关风遥臊红了脸,整张脸都在用力,强忍着终于不再流泪。可是那眼泪就像是封印了她广大神通的一道符箓,只要她不哭出来,手便抖得像三天没吃饭一样。

    没过多久,顾曾已经暗戳戳地挨了她两刀,只好无奈道:“罢了,你想哭就哭吧。”

    关风遥的眼泪一下便破冰而出,借着这股畅快劲,她麻利地为顾曾把最后几块残存的碎布剔除,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眼泪也霎时跟着止了。

    关风遥随手将小刀递给身侧的人,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洗干净。”

    身旁侍候那人伸出一只粉雕玉琢的手,却迟迟没去接,许久才悄悄应声道:“回关娘子,这刀上都是血,奴、奴家胆子小……”

    关风遥这才猛地想起,她为了不让关夫人发现,两个随身婢女都没带在身边,一直站在她身侧帮忙的不是紫萝,是今天莫名其妙被顾曾点来的一个歌伎,名曰“斗雪”。

    她自己将那满是污血的小刀包好,对斗雪笑道:“是我粗心,冒犯这位姐姐了。”

    关风遥动身取来了清水给顾曾擦拭背上的血迹,语重心长嘱咐道:“表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外伤,你当仔细修养,若养不好将来在背上留了疤,那可是要……”

    说着说着,指尖处传来一阵异样,关风遥垂眼一看,顿时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仿佛被刺伤了双目,有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划落。

    眼前这具身躯褪去血污,露出它原本狰狞的面貌来。

    顾曾的后背本可称得上是块无暇美玉,可如今其上斑驳纵横、刻痕交错,刀伤、箭伤、枪伤……它们早已和她融为一体,化为一条条微微凸起的淡粉色的疤痕。

    再好的玉经受了这毫无章法的千雕万琢,也不过就是块不堪入目的破石头罢了,而关风遥震惊的是,原来即便是这样破碎到让人不可直视的身体,依旧能活得让人心生歆羡。

    顾曾受了伤向来都是随意擦点药凑合,不然也不至于小时候摔断了胳膊到现在还没养好。

    她还是第一次耐着性子听医师跟她絮叨,有些好奇地追问道:“留了疤会怎样,身体可还能行动自如?我有时会力有不济,莫非也是没好好养伤的缘故?”

    “自然会,”关风遥回过神来,颔首低笑,手上继续擦拭,“所以表姐要好生休养,依我看……起码要躺上一个月。”

    顾曾没当回事:“这点小伤也值得躺一个月么?”

    斗雪听了不免讶异道:“这怎么能算小伤?奴家光是看看就要昏过去了。”

    顾曾笑道:“从前我因擅自妄为,被傅将军按在地上实打实地揍了三十板,也才躺了二十天,今天这五十板有金吾卫的兄弟们手下留情,不痛不痒,想必不到十日就能好个利落了。”

    居然还挺得意洋洋。

    关风遥好像有点理解她是如何从美玉变成破石头的了——简而言之,自己作的。

    她又给顾曾敷上一层药,正在作别时,庭院处却“叮”的一声响,像是风铃的声音,清脆透亮,在幽夜的静谧中无比突兀。

    白日里谣言满天飞,说京城现在处处是险,关风遥只道是杀手追上了家门,神色一变,险些便要惊叫出口。

    顾曾赶忙握紧了她手腕,安抚道:“不碍事的,是自己人。我在墙角栓了铃,如此,就算我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也知道他来了。”

    “他”是谁?

    这个问题关风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顾曾已挣扎着坐起身来,敛整衣容,对她点点头:“阿遥,你先走吧,今日之事多谢。”

    她说这话时仿佛换了个人,一改方才的慵懒,周身笼罩起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冷冽之气,这逐客令显然由不得人拒绝。

    关风遥被吓得不浅,睫毛轻轻颤抖,也并不想在此多留。她深呼几息,再抬眼时已然镇定了不少,便福身离开。

    路过庭院时,她不经意一瞥,果然在院角看到了一道漆黑的人影。此人倚靠墙边,长发与衣袍猎猎而动,环抱着双臂,显然正没什么耐心地等她赶紧走。

    关风遥被那阴森森的视线盯得浑身发冷,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小院,带上门的那一刹,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那人的身型有几分熟悉。

    程彧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疾步如风地跳进了屋内,急道:“阿曾你……”

    他生生把后半句话憋回了肚子里,心急如焚冲进来之前,他可万万没想到她身旁竟然还有个人!

    此时再想藏身已经太迟,程彧只好顶着那人惊诧的视线望去,再定睛一看,双方面面相觑,一时愣在当场。

    “斗雪姑娘?!”

    斗雪这才福身:“见过二公子……”

    看她那满脸无奈又心虚的表情,程彧猜都不用猜,她怕是被顾曾软硬皆施地套出了不少话。

    覆水难收、在劫难逃,程彧心一横,索性不去管什么后果,又向前走了两步,直勾勾地朝床帷后看去。

    顾曾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还算泰然,没了上次和他见面时的那般剑拔弩张,反倒带着丝淡淡的笑意,蔼然如春风。

    没脸没皮的程二公子猝不及防地脸红了,更加说不出话来。

    斗雪总觉得这气氛微妙得有些不对劲,弱弱开口道:“二公子,奴家为您奉茶?”

    “咳,不必了。”程彧磕绊道,“我就是来看看顾将军的伤势如何。”

    斗雪依旧为他斟茶,奉到他掌心,笑道:“二公子对手下可真好,我若是顾将军,定会感恩二公子的惦念。”

    “不是……”程彧望向顾曾那朦胧又含笑的眼睛,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是我……我应做的。”

    五十板子的滋味决计不会好受,可程彧说不出什么关切的话。

    虽然相处得不算久,可在顾曾面前,他就是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顾曾不需要他隔靴搔痒的安抚和慰问,他远道而来看她也并非是为了让她感动、感念他的好,他实则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他非得亲眼看到她好好的,不然这一夜,他怕是会彻夜难眠。

    顾曾自然决计不肯承认,可自听到铃响的那一刻起,她心底那股郁郁之情稍稍散去,莫名其妙的好受了一些。

    程彧额角双鬓皆是湿漉漉的,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穿的圆领锦袍,想必是收到消息便直截从灵沼行宫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连夜行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来看她。

    顾曾忽然有些道不明的感慨,一直以来,他好像对她有种无条件的偏袒,而她总是不领情。

    今日也一如既往,顾曾打算继续辜负这份偏袒,上下打量着程彧:“来得倒是快,陛下交给你的事不办了么?”

    程彧眼神瞟向一旁:“我天亮前再赶回去便是,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亲眼看过。”

    话虽如此,唐鸿雪的死活他方才可是想也没想。不过看顾曾还有力气和他说话,唐鸿雪那边想必也不会太过严重,一向不称职的程大统领便装模作样地在心里替唐大人诵了两句经,权当他已然拜会过了。

    顾曾只笑:“我没事,多亏了二公子调教有方。”

    她这是在揶揄他手下的人办事偷懒,连打人板子都懒得下重手。

    有她这句话,程彧只觉一路赶来的风尘仆仆皆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得还能再打一场马毬,也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斗雪,斗雪偏有些不解风情,面露喜色:“可是要奴家奏一曲琵琶助兴?二公子,你还从来没听过奴家的琵琶呢!”

    程彧连忙道:“别胡说,我同你在一起时不听琵琶还能做什么?”

    “……”斗雪心虚地垂下头。

    顾曾存揶揄之心,低笑了一声:“自然是软香温玉在怀,享尽人间至欢,二公子当真好福气。”

    程彧一脸错愕,大脑空白了许久才想起在少不更事的年纪和荣王一起偷看过的那些话本,在那一瞬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渭城来的人怎么能这样?她不拿自己当女子么?怎么说出这些话时脸不红气也不喘的?

    他浑身的肌肤宛若被火烤过,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喉咙亦是嘶哑得几不成声:“我我没……”

    斗雪感觉再不说点什么,程二公子这个最大金主可能就要冲出去投井了,跪地伏身道:“顾将军,奴家先前是情急之下胡乱说的,我与二公子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我知道。”顾曾爽利一笑,“不干你的事,斗雪姑娘,你下去歇着吧,余下的我问二公子便是。”

    原来她早就查明原委,方才不过是在借机笑话他。程彧面红耳赤地拭去沁满额头的汗珠,总觉得顾曾今日这心情好得过了头,全然不像挨过受罚后应有的模样。

    斗雪走后,顾曾看向依旧不敢抬眼的程彧,拍了拍身侧的蒲团:“二公子,不然坐过来说话?”

    程彧再怎么意乱也不敢冒犯,刚想推辞,却见她眼锋如刀、神色亦有点复杂,顿时明白过来,她的好心情怕是用完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恐怕便没那么简单。

    他不敢忤逆,依言坐到了顾曾的床榻旁。顾曾却没立即开口,反而叫他抓耳挠腮地干等着,自己则点了个火舌子,朝火盆里一丢。

    程彧看清那火光中烧的是一些沾满了血迹的碎布条,呼吸一窒,薄唇微动:“阿曾……”

    “我不碍事,”顾曾脱口道,“我且问你,你给斗雪姑娘置办的那座外宅为何会选在那个地方?”

    程彧的睫毛无声地翕动两下,未语先笑:“不是什么……”

    “我劝你想清楚再回答,别想着搪塞我。”顾曾毫不掩饰地看着他,“我换个方式再问一遍,你那座宅子为何偏偏选在宸王府的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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