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人还没看到,一股混着熏香与酒气的风先卷了进来,紧接着,一道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晃悠悠踏入雅间。

    来人面如冠玉,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腰间挂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双鱼佩,走路时佩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瞧着满身贵气,偏偏嘴角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扫过雅间内众人时,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特有的散漫。

    周平按在佩刀上的手当即松了回去,脸上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连忙起身拱手。

    “属下周平,见过定安侯世子。方才只当是寻常食客擅闯,没细看是您,倒让世子见笑了。”

    他在大理寺当差多年,京城里只要能在街面上行走的权贵子弟,就没有他不脸熟的。

    而且定安侯世子谢霁还是个哪有热闹哪就有他的性子,更是脸熟的不能再熟。

    谢霁摆了摆手,几步走到桌前。

    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双干净筷子,夹了块水晶肘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周捕头客气什么?

    你天天盯着凶案现场,眼神都练得比鹰还利,没把我当可疑人抓起来,就已经给我面子了。”

    萧云湛放下银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谢霁,你这鼻子倒比猎犬还灵,本王刚坐下没多久,你就寻来了。”

    谢霁闻言,夸张地抬手拍了拍胸口,故作受惊状:“哎哟,殿下这话说的,好像我特意盯着您似的。

    我是听闻醉仙楼新来了位扬州厨子,特意来尝鲜,哪成想这么巧,竟撞见殿下您在此雅聚。”

    萧云湛忍不住挤兑他:“你倒会寻由头。我看你不是来尝鲜,是闻着这醉仙楼的酒香就挪不动步了。

    前两个月你在平康坊‘春香阁’喝得烂醉,抱着廊柱不肯走,非要让弹琵琶的娘子再弹三百遍。

    最后还是你家管家带着小厮把你扛回去的。这事才过去多久,就忘了?”

    谢霁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忙伸手抓过桌边的素色帕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瞪着萧云湛。

    “殿下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不是被我娘催婚催得心里发闷,才多喝了几杯嘛!”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裴知微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

    这姑娘一身素色襦裙,气质清雅,瞧着不像是京中常见的贵女,倒有几分沉稳气度。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谢霁收回目光,看向萧云湛示意他介绍一下。

    萧云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裴知微,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郑重。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裴凛之女,裴知微。此番秦府案,现场勘验的关键痕迹,多是她发现的。”

    谢霁闻言,立刻收起了方才的纨绔神态,起身对着裴知微拱手行了一礼。

    动作虽不似朝臣那般严谨规整,却也透着世家公子该有的礼数,没有半分轻慢。

    “久闻裴少卿有女聪慧,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方才在下说起平康坊的糗事,言语粗疏,还望裴娘子莫怪。”

    他心里门清,能让萧云湛特意点出“勘验有功”的女子,绝不是寻常的闺阁女,自然不敢有半分轻浮。

    裴知微也起身敛衽回礼,语气平和:“世子客气了。不过几句玩笑话,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谢霁摆摆手,重新坐回凳上,随手端起桌上温着的黄酒,抿了一口才放下酒杯,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好奇。

    “说起来,殿下,我昨儿个听说陛下不是已经下旨按‘自缢’结了么?怎么您还在这儿跟裴娘子、周捕头议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没查清的隐情?”

    他这话一出,雅间里的气氛瞬间淡了几分。

    周平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萧云湛,这谢霁消息倒是快得很。

    裴知微也抬眸看向萧云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萧云湛却没接他的话茬,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你倒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我前些日碰见定安侯夫人,她还跟我抱怨,说你最近连家都不敢回,整日里躲在外面晃荡。

    怎么今日倒有闲心来醉仙楼查探我的行踪?”

    这话恰好戳中了谢霁的痛处,他猛地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脸上瞬间堆起满是无奈的苦相,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别提了!殿下您是不知道,我娘最近简直是魔怔了!

    京城里但凡适龄未嫁、家世清白的姑娘,从六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到那些有头有脸的世家旁支,她都给我列了个厚厚的名单,天天逼着我去相看!”

    他掰着手指细数,语气里满是委屈。

    “前些日刚去看了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那姑娘倒是端庄,可一见面就跟我讲《女诫》,从‘妇德’讲到‘妇容’,听得我脑袋都快炸了。

    接着又去见了太常寺卿家的嫡女,好家伙,张口闭口都是‘诗画琴棋’。

    我跟她说‘今日风大,适合骑马’,她竟跟我聊了半个时辰的‘春风拂柳入画来’,我连句‘这茶不错’都插不上嘴。

    还有那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听说我喜欢骑射,竟皱着眉跟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耽于骑射也是不务正业’。

    殿下您说说,这哪是相看,这简直是上刑啊!”

    这番话逗得周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低下头,假装喝茶掩饰,肩膀却还在微微发

    抖。

    裴知微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也只有谢霁这纨绔性子,能把催婚的苦处说得活灵活现,让人忍俊不禁。

    萧云湛也难得勾了勾唇角,语气缓和了些:“定安侯夫人也是为你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晃荡下去。”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也不能这么折腾啊!”谢霁叹了口气,却又突然坐直了身子。

    “不过,因着你的事情我可有对策了,保准能让我娘消停一阵子!”

    萧云湛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哦?因着我的事情?什么对策?”

    谢霁得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跟我娘说了,这次选媳妇得慢慢挑,仔细选。

    可不能再像我上一次、还有你这次这样,选来选去,选了个心里有旁人的。

    到时候人家不愿意嫁,还得为了顾全两家颜面,说人家突发旧疾,多没意思。”

    “你上一次?”萧云湛看向谢霁,眼神里带着几分追问。

    他虽知晓谢霁曾经有过婚约但最后退婚了之,却不知退婚的真正原因,谢霁此刻主动提起,想必有隐情。

    谢霁也不隐瞒,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啊上次我娘不是差点给我定了修撰王陈的二女儿王玉兰嘛。

    说王家是书香门第,王玉兰又是京里出了名的才女,配我正好。

    可我瞧着那姑娘性子太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闹了好几次不愿意,我娘都没松口。”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结果没等我再闹,王家就突然派人来退婚了。

    说王玉兰突发旧疾,怕耽误了我,还特意送了不少礼品赔罪。

    我当时心里就犯嘀咕,前几日见她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再说王家为了这门亲事,前前后后铺垫了那么久,哪会因为一场‘旧疾’就轻易松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后来又琢磨,她既然能让我娘点头退婚,肯定有什么法子能劝动长辈。

    我那段时间正被催婚催得头疼,就想着私下找她问问,学学怎么能让我娘也松松口,别再逼着我去相看那些姑娘。”

    “那后来呢?问着了没有?”周平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眼里满是好奇。

    谢霁却没接话,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声音慢慢沉下来,连语气里的纨绔气都淡了几分。

    “哪能问着?我托了几个相熟的人去王家打听,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旧疾复发。”

    他指尖攥紧了酒杯,“那王玉兰心里早有人了,是个寒门秀才,听说两人偷偷好了快一年。

    王家知道后,嫌那秀才没家世没前程,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把王玉兰锁在房里,非逼着她断了念想、安心嫁我。”

    “可那姑娘性子倔得很,”谢霁叹了口气,语气里掺了些无奈。

    “哭闹闹了好几回,可王家铁了心要攀定安侯府这门亲,半点不肯松口。”

    他停了停,声音压得更轻,连带着雅间里的气氛都沉了:“没过几日,王家就传出她‘旧疾复发’的消息。

    我也后来从王家一个告老还乡的老仆嘴里才问出实情,那姑娘是趁丫鬟送水的空档,在房梁上寻了短见……”

    裴知微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角。

    王玉兰的死,竟与秦朝朝如此相似,都是拒婚、上吊,最后家人为了颜面,用“旧疾”遮掩。

    萧云湛的脸色也沉了几分,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没说话,却显然在仔细听着。

    “我当时还挺唏嘘的,”谢霁继续道,“后来跟我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我还说来着,现在的小娘子怎么都这么烈?

    说上吊就上吊,多不值当啊。

    结果我一朋友说,不光我家这样,京里最近还有别家也有这样的事,都是小娘子不愿意嫁高门,最后‘自缢’了。

    家里为了遮丑,都说是生病或者意外。”

    “哦?还有别的娘子自缢?”裴知微立刻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谢霁见她反应这么大,倒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啊,我当时也好奇,就托人查了查,还真查出三起。

    比如礼部郎中家的二小姐,上个月本来要嫁给镇国公府的世子,结果婚前三天‘突发恶疾’没了。

    我打听着,其实是那姑娘心里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不愿意嫁,最后上吊了。

    还有太傅家的侄女,前阵子要嫁给吏部侍郎家的大公子,也是婚前突然‘落水’没了。

    其实也是拒婚自缢,家里怕丢人,才说是意外。”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说起来,这在高门大院里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谁家还没点要遮掩的丑事?

    也就秦御史那老倔头,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又是请大理寺查案,又是跟陛下争辩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那些姑娘是不是真的自缢,毕竟都是家里说的,谁知道有没有别的隐情呢?”

    这话一出,雅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知微与萧云湛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底都带着凝重,

    三起“拒婚自缢”案,都发生在高门联姻中,都被家人以“疾病”“意外”遮掩,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秦朝朝的死,会不会也与这些案子有关?那个留下半枚鞋印的黑影,会不会就是冲着这些拒婚的姑娘来的?

    周平也早没了方才的笑意,眉头拧成了疙瘩,搁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攥紧。

    “世子,您说的这几起案子,当真半点不假?可大理寺这边,从未收到过任何风声啊。”

    “这等辱没门楣的事,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报官让你们知道?”

    谢霁端起酒杯抿了口,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

    “高门大院的脸面比什么都金贵,姑娘家‘自缢’已是丑事。

    再牵扯出‘拒婚私会’,岂不是把家底都丢尽了?自然是能瞒就瞒,对外只捡好听的说。”

    萧云湛指尖停在玉佩上,语气沉了几分:“你查这些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共同点?

    比如,这些姑娘的未婚夫家,有没有什么关联?或者,她们死前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

    “共同点?”谢霁愣了愣,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倒没仔细查,当时就是觉得好奇,查出来也就没当回事。

    不过,她们要嫁的都是门第比自己家高的,比如镇国公府、吏部侍郎家,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藏青色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裴凛。

    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几分沉稳,目光先落在裴知微身上,随即转向萧云湛,拱手行了一礼。

    “臣裴凛,见过殿下。”

    萧云湛起身颔首,语气平和:“裴少卿怎么来了?”

    裴知微也连忙起身:“爹,您怎么会在这儿?”

    裴凛先是对着谢霁略一点头,才转向萧云湛,语气带着几分委婉的斟酌。

    “臣方才回府,听闻知微在醉仙楼,便过来看看。

    说起来,秦府案陛下已旨令结案,殿下贵为亲王,本不必为这些大理寺的分内事劳心。

    再者,知微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今日随殿下在此议事,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传出去怕是对她的名声多有不便。

    臣斗胆,还望殿下日后多顾念些她的闺阁清誉才是。”

    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既没失了臣子对亲王的恭敬,又把“大理寺事务当由司职官处置”“未出阁女儿需避嫌”两层顾虑点得明明白白。

    萧云湛闻言,眸色微沉,随即颔首道:“裴少卿顾虑周全,是本王今日思虑欠妥。”

    裴知微见父亲语气郑重,忙上前半步:“爹,是女儿听闻谢世子知晓些京中旧事,主动要来的,与殿下无关。”

    裴凛略一摇头,声音放得轻缓:“这儿毕竟是闹市酒楼,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姑娘家待久了不合适,先跟爹回府吧。”

    他转身朝向萧云湛与谢霁,抬手郑重一揖:“今日打扰殿下与世子,下官先行告退,还望二位海涵。”

    萧云湛只微一颔首,并未多言。

    谢霁则扬了扬手,目送他们走出雅间,才转过头来,唇边带了几分调侃:“这位裴少卿,护女儿倒是护得紧。”

    萧云湛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张鞋印拓纸,指尖从云纹痕迹上轻轻抚过,眼中的沉色比先前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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