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魇

    姜道隐打定主意要销赃,便想找机会溜下山。

    从前的“姜道隐”性情孤僻,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和其他外门弟子并不亲近。姜道隐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和众人搭上话。

    原来,外门弟子每日除了修炼三个时辰,余下时间还需劳作,料理外门杂务,或者务农、或者洒扫、或者烹饪、或者手工。

    所有外门弟子,均需如此,哪怕天赋再高,甚至像苏青羽这样“大有来头”的,都不能推卸杂务,唯一例外,只有姜道隐。

    她既不用修炼,更不用劳作,甚至她的住所都不是其他弟子杂居的院落,而是那座独立于竹林深处的小院。

    她竟然享受这样的“优待”?

    姜道隐有点明白苏青羽和其他弟子为什么对她不满了,她的心里忽然蹦出怀疑:她不会是掌门的私生女吧?!

    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姜道隐”和掌门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父女关系,那她前些日子被污蔑偷东西,她“爹”怎么会不露面?

    这其中的隐情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啊,还是先想办法下山吧。

    “姜师姐,你是要去云山镇吗?”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刚入门的弟子周奉柔噔噔噔地跑来。

    姜道隐看着面前圆脸大眼、梳双螺髻、主动跟自己搭话的少女,一脸惊异地问:“云山镇?”

    “是啊。听说你想去市集采买,离慈生斋最近的市集就在云山镇,若是向卢管事告假去云山镇,她多半会同意的。姜师姐,要不要与我一同下山?”

    姜道隐听了她的邀约,十分意外。

    她此次下山,是想将那块蝴蝶玉佩销赃,自然不能被人发现,但慈生斋坐落于深山之中,若要她一个废物外门独自下山,还真不知道在这个修仙世界里会遇上什么,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保镖,哪怕只是个外门保镖,安全系数应该也会大大地提升。

    至于销赃的事……姜道隐看着眼前圆脸大眼的懵懂少女。这个周师妹看上去应该挺好骗的,到时候想办法甩掉就是了。

    姜道隐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说:“周师妹,我们何时出发?”

    据周奉柔所说,每隔半月,外门弟子便休沐一日,这一日除了免去修炼和劳作,若得到卢管事的允准,还可以下山游玩或者采买。

    姜道隐极少休沐下山,自然随时可以去告假。

    和周奉柔约好时间后,姜道隐便直奔卢松月所居的琴心院。

    琴心院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居所,卢松月既在此修炼居住,也在院中放置了座椅,用来处理外门弟子事宜。

    姜道隐到时,卢松月正在抚琴。她素衣雍容,纤长十指轻扫琴弦,颇有一番出尘之态。看到姜道隐来,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开口。

    姜道隐说她想告假去云山镇,卢松月才停止抚琴。

    “你平时一向连远门都不出,此时竟要与周奉柔一同下山?”

    面对卢松月的质疑,姜道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上次苏青羽弄坏了我的衣服,我只剩这件旧衣,还有好几处都磨破了,所以想趁休沐,去云山镇买一套新衣。”

    话里话外都是她并不想主动下山,只是被苏青羽害得没有办法。姜道隐自觉这个理由挑不出什么毛病。

    卢松月闻言,略微抬眼,冷肃的目光打量她浑身上下,不紧不慢地道:“苏青羽倒成你的挡箭牌了。”

    姜道隐心里一紧,这不会要驳回她的请假申请吧。

    正想着,卢松月却转身进了屋子,出来时递给她一块印着“慈生”二字令牌和一只绣着青莲的荷包。

    那荷包颜色素雅,针脚细密,只是边缘的线色已微微泛白,显然用了有些年头。姜道隐接过两样东西,只觉沉甸甸的,打开那荷包一看,里面竟然装着数枚铜币。

    “钱不多,但买件布衣应该够了。”卢松月坐回琴前,淡淡道,“亥时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按门规处理。”

    姜道隐心中微动,偷眼看卢松月,又在她觉察前收回目光,不客气地把荷包往怀里一揣,笑嘿嘿道:“多谢卢管事,弟子知道了。”

    姜道隐拿了令牌和荷包,将其和蝴蝶玉佩装在一个包袱里,翌日天不亮便和周奉柔一同下山了。

    说是下山,其实只有慈生斋的内门弟子才居住在青菱峰上,他们外门住的地方,顶多算山脚下。

    青菱峰高逾千丈,两侧是悬崖峭壁,陡峭险峻,全无立足之处,唯有一条小道能通向山巅。这是青菱峰的通天道,沿通天道上山,才是真正的慈生斋所在之处。

    通天道险峻非常,起始处有一座高大的青石山门,外门弟子一般没有上山的机会,唯有这道山门,才让外门有点“自己确实是慈生斋弟子”的实感。

    山门处有一男一女两名内门弟子负责把守,这是姜道隐第一次见到内门弟子。只见两人脸上虽然精气十足,但看上去应有三四十岁了,并不如她想象的年轻。

    怎么回事,不是说修仙者都长得好看还能长生不老吗?怎么事实看上去这么不符合玄学啊?

    姜道隐正在胡思乱想间,那男弟子便认出她,叫道:“姜师姐。”

    你不要乱叫啊!姜道隐看了一眼那男弟子的法令纹,深得像挂了个八字在脸上——我这具身体年方十八,看你的长相跟我快差辈了啊!

    姜道隐实在被这称呼惊到了,但随即反应过来,他们虽然是内门弟子,但入门时间不比她这个外门大师姐早呢。

    这么一想,自己虽然根骨差,但是辈分高啊。

    “去哪里?”那女弟子接过令牌,例行查问。

    “云山镇。”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两名弟子便没有过多盘问,只叮嘱道:“师姐师妹一路小心。”

    这一声声师姐,叫得姜道隐实在羞耻,嗯嗯两声,赶紧拉着周奉柔逃也似地跑了。

    走出去好远,姜道隐才敢开口:“他们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在看守山门,是不是……天赋一般?”

    姜道隐自以为说得足够委婉,周奉柔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满道:“他们已是入灵期了!这个年龄能修炼到入灵期,已是很不错的了。”

    “入灵期?”

    姜道隐没有修炼过,对这个修仙世界的等级划分一无所知,幸好周奉柔知道她的情况,便耐心给她解释。

    “入灵是最基础的修仙境界,只要突破入灵,便能施展法术,甚至御器飞行。”

    嚯?!那岂不是入灵期就能御剑了?姜道隐心中升起羡慕,如果她也能入灵,岂不是有了自保之力。

    周奉柔却又叹气道:“入灵虽只是最基础的境界,但能突破入灵的人,也不到一半呢,并且大多数人花费二三十年,也仅仅只能突破入灵。”

    这么困难?姜道隐本以为入灵应该是个人都能突破,但没想到竟需要大半生光阴才能达到。

    “那不岂是入灵就是大部分修行者的终点了?”

    周奉柔点头道:“是呀。能突破入灵,便算修道有成了,能在十年内突破的,更是人中龙凤,少之又少,像刚才的师兄师姐那样,能三十多岁入灵,已是天赋上佳的了。”

    说着,她愁眉苦脸起来,道:“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突破入灵呢。”

    姜道隐见她泄气,连忙安慰:“周师妹,相信自己,哦哦哦哦——”

    被这么一打岔,周奉柔大笑起来,两人嬉笑间,姜道隐说:“这山路竟然挺平整的,走得倒不累。”

    “因为掌门修过路呀。”周奉柔道,“虽说一路都是山,但掌门依托土木搬运的法术,开凿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方便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下山。”

    “原来如此。”姜道隐暗暗点头。

    云山镇在慈生斋十里外,两人走上大半个时辰,终于进了城。

    姜道隐没想到云山镇竟比她想象的繁华。

    一条青石长街贯穿南北,街上车马粼粼,行人络绎;两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贩夫挑着新鲜玩意儿走街串巷,摆满吃食的小摊香气四溢。整个城镇俨然一派喧嚣鼎沸的烟火气象。

    姜道隐闻见食物香味,脚下便不由自主打了个转,要往那小吃摊去,周奉柔却拉住她,不让她走,反而指着另一边,两眼放光道:“姜师姐,我请你看戏!”

    姜道隐看向她指的方向。那是一个酒楼,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牌匾“宴宾楼”上还悬挂着一条大红绸子,上书“活戏班”三个墨字,门口处,两个粉墨登场的伶人敲锣打鼓,放声吆喝:“今日剧目——《祭新妇》,只演一日,明日就散。诸位客官请上座!”

    周奉柔嚷道:“姜师姐,这戏千万不能错过,如果错过,我会抱憾终生的!”

    姜道隐对此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吃饭,而且刚好趁此机会甩脱周奉柔,于是她道:“我不爱看戏,不如咱们分……”

    “姜师姐,一个人看戏太没意思了!”周奉柔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抢先开口,可怜巴巴地道,“里面有酒席,宴宾楼的大厨是整个云山镇最好的!我们可以边看边吃,你陪我看戏,我请你吃饭。怎样?”

    姜道隐闻言,手背在身后掂了掂钱袋子,挺重的,可惜都是铜币,不够在宴宾楼吃一顿的。虽然玉佩能卖,但自己花钱哪有蹭别人的饭香啊。

    想到这里,姜道隐亲亲热热地挽起周奉柔的手。

    “都是同门师姐妹,哪有什么请不请的,当然得陪你去啊,走,看戏去!对了,宴宾楼的招牌菜都有些啥?”

    一炷香后。

    两人终于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买了午时开演的戏票。周奉柔很是大手笔,直接买的包厢票。。

    姜道隐看周奉柔这么豪气,瞬间放心,在二楼的包厢坐定后,兴致勃勃地叫来店小二,问:“有什么拿手菜?我们两个人五菜一汤应该……”

    她还没说完,周奉柔便扑上来捂住她的嘴,转头对店小二说:“两碗素面,一碟咸菜,别的都不要了!谢谢!”

    姜道隐眼睁睁地看着店小二的表情从期待变为鄙夷,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才转头对着周奉柔,幽幽地问:“不是说请我吃饭么?就吃素面和咸菜?!”

    “姜师姐,我买戏票钱都花光了,只买得起素面了。”周奉柔掏出戏票,委屈道,“一张票两百个铜币呢。”

    嘶!姜道隐倒吸一口凉气。她来的路上便向周奉柔打探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基础货币是铜币,一个铜币便约等于原本世界五元的购买力。也就是说,这一张票便花掉了一千块!

    周奉柔点了点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但看在姜道隐眼里,那表情成了“对姜师姐,你现在欠我一千块的人情”!

    造孽啊!姜道隐扶额,饭没蹭上好的,还白白欠了周奉柔一大笔!

    周奉柔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又欢欢喜喜地打量戏台,道:“这布置可真不一般,不愧是活戏班!”

    姜道隐隔着栏杆往下看,见那台上竟然布置成婚礼新房的模样,想起剧目名是《酬新娘》,这难道是个浪漫爱情剧?

    姜道隐本来不多的兴致更少了,撑着下巴等开饭。

    素面和咸菜很快便上来了。宴宾楼的厨师果然非同凡响,虽然只是素面,但面条筋道,青菜可口,汤底鲜美,姜道隐和周奉柔赶了一早晨的路,都是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把素面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

    “咚——”

    就在这时,一声锣响!

    “开场了!”周奉柔低声道。

    她话音刚落,宴宾楼里烛火齐灭,大门轰然合拢。

    方才还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的酒楼,霎时间陷入黑暗与静谧,唯新房中的红烛高烧,数行烛泪滚滚而下,艳红有如人血。

    “啪——”

    不知道哪里来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在那暴风疾雨的鼓点之中,有人开始念白:

    “见塘山的富商之女小伶年满十六,出落得青春美丽,满城皆知。小伶之父正待在城中为独生爱女择一名佳婿,谁知,那一日,小伶竟然做了个梦。”

    一段幽幽的乐曲便从戏台四周响起。那乐曲不知从何而来,飘飘渺渺,姜道隐凝神细听,发现这竟是迎亲用的喜乐!

    “梦中,小伶不知为何,竟成了一名待嫁的新娘。”

    乐曲声中,一位着红衣、披盖头的新娘乘着一艘小船登场。那舞台不知如何设计,台面竟真化成了一滩水泊,水中荧光点点,无数森绿火焰仿佛引路般,领着小船在水中飘荡。

    “鬼火引路,水潮翻涌。小伶不知身在梦中,以为自己即将溺水而亡。”

    平静的河面忽地翻起一人多高的浪潮,将小船打得颠簸不息,几欲翻船,新娘手抓着船舷,瑟瑟发抖,大声嚎哭。

    那哭声悲切动人,听得姜道隐心中恻隐,她本想等戏一开场,便找借口偷溜出去将玉佩卖了,但此时竟被这剧目吸引,忍不住想要看下去。

    她总觉得,这个场景,她在哪里见过。但具体在哪,她又说不出来。

    “雾尽迷津处,忽现郎君影。”

    随着念白,河面忽然升起一条木栈道,一位同样身着红色婚服的男子,正立于栈道上,翘首以待。

    “那雾中等待之人,正是小伶梦中的新郎。”

    小船逐渐接近,那新郎转过头来。台下忽然响起阵阵惊呼!

    原来,那男子的面目被一团浓雾包围,竟然看不清脸,宛如鬼魅修罗一般,令人望之生寒!

    这时,姜道隐的脑中嗡然炸响——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景了!

    是梦里!

    “姜道隐”也做过这样的梦!

    在梦里,她就是那个“小伶”,她就是那个被送上船的新娘!

    还有那个梦中的新郎,她甚至记得他的名字。

    他说,他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唤作鬼魇。

    “他唤作鬼魇。”

    念白之声竟和她脑海中的记忆重叠在一处!

    姜道隐猛然看向戏台,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后爬上来。

    她记忆中的梦,到底只是梦?还是和台上所演剧目一样,她在梦中,已成了鬼魇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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