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天未亮时,姜道隐才被店小二的敲门声吵醒。
“姑娘,姑娘,卯时了!”
姜道隐痛苦地从锦绣丝绸被中爬出来,将门打开一条缝,递给店小二赏钱,问:“这么早?城门开了吗?”
“开了,开了!”店小二道。
昨晚姜道隐怕自己不能早起,便提前告知店小二,让他开城门的时间把她喊醒。
她出手大方,店小二拿了赏钱,欢天喜地离开。
姜道隐简单洗漱,让自己清醒过来,却没有马上收拾包袱离开,而是照样在躲在窗后看了一眼小银铺。
店门照旧紧闭。
不知道是没有人来过,还是来过的人已经走了。
姜道隐吁出一口气。只要没有人发现她去过小银铺,她就暂无性命之忧。
她合上窗,开始收拾包袱。
如今的头等大事是尽快赶回慈生斋。
姜道隐将昨日换下的血衣装进包袱,又换上新买的暗绿劲装,简单用粉膏化妆,重新戴上面纱——她昨日来时,是化妆后的打扮,今日离开,便也最好不要露出真容。
姜道隐收拾妥当,便背上包袱出门。
她所住的天字号房位于三楼南侧最深处,下楼时需经过梅兰竹菊四间上房。
此时还是清晨,住客都在酣睡,她放轻脚步,准备悄声离开,没想到,在经过兰字号房时,里面却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呼: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姜道隐听到那呼声渐转惊恐,心中微感不妙。
难道出事了?
她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几乎想要透过窗户往里看一眼,但转念间,她便扼制住这种念头。
还是不要看了,免得沾染是非。
打定主意,她便加快脚步下楼,付清欠款,连多余的银钱一同赏了,然后立即离开了客栈。
姜道隐的身影刚消失在客栈门口,三楼便跌跌撞撞冲下来一个人。
“哪里有医修?!”
来人闪电般掠至店小二身前,抓住他的胳膊,悲声喝问。
店小二见是个男人,怀里打横抱着一个女人,忍不住问:“她怎地……”话开了口,他才看清女人的模样,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忽地哆嗦起来,放声惨叫道,“掌柜的,掌柜的!救命啊……”
松山客栈的掌柜本在里间休息,闻得大堂中传来呼救,立刻冲出来,恰好见到这一幕,也是脸色一变。
“医修在哪?!快说啊!”那男人目眦欲裂。
松山客栈掌柜虽心中悚然,但毕竟久经世故,又是半个修士,不动声色回答道:“云山镇没有医修,唯有十里外的长泽峰,有一派宗门名唤慈生斋,可去那里寻找医修。”
那男人闻言,泪眼中泛起亮光,仿佛找到求生稻草,强忍泪水,低头道:“师妹,你等着,我立刻将你送到慈生斋,师兄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
说完,他便丢下一锭银子,飞奔出门。
待两人走后,店小二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抓住掌柜衣袖,磕绊道:“掌柜的……那女子,那女子……”
“闭嘴,不要命了么!”店主怒瞪他一眼,厉声喝止。
店小二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开口,但却忍不住反复回想那一幕,越想越是害怕。
——掌柜的竟不让他说!
那女人模样都扭曲成那般了,身子也早已惨白发僵,脸上的表情如此恐怖,哪里还有的救?分明……分明早已死透了!
*
姜道隐出了松山客栈,找到一间早开的药铺,想要简单处理一下手腕上的伤。
“昨晚前半夜疼,后半夜不太疼了,但却很痒,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姜道隐对店铺坐诊的老医师一五一十地说出病状。
“如此简陋包扎,恐外邪入里。”老医师听她说得严重,连忙拆开她包扎的布条,待看清她伤口,先是一怔,又怒道,“你这丫头,竟戏耍老夫?这小小擦伤,连药也不需敷,哪里还需上门看诊?走走走,别打扰老夫治疗其他病人!”
姜道隐闻言,低头看去,见本来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虽然没有结痂,却像长出新肉似的,只剩浅浅的一道。
——就像老医师说的,几乎只是擦破油皮而已。
姜道隐彻底震惊了。
她竟然有了这么强的自愈能力!
是因为幽冥鬼蛊吗?
她忽然记起,自己借助五脏庙杀人时,有无数蠕虫钻进了身体,难道就是它们起了作用?
姜道隐想到此,连忙抬起手腕,仔细观察,却没有看到皮肤下有虫体活动的痕迹。
幸好,幸好,她连拍胸脯,看来不激活五脏庙便看不见鬼蛊,不然平时无事,低头一看,发现身体里全是虫子在爬,那实在太像恐怖故事了。
姜道隐一直在想怎么给卢管事解释手腕受伤的事,此时看伤势几乎痊愈,心中立刻轻松了许多,干脆直接解下包扎,出了云山镇南城门,赶回慈生斋。
行至半途,她找了块空地,取出火折子——这是她从松山客栈顺的。
穿越前从酒店里顺牙刷牙膏小梳子,穿越后从客栈里顺蜡烛皂角火折子。
跟家当无关,唯手熟尔。
姜道隐点燃一把火,将染血的旧红衣和包扎伤口的布条一起烧了个干净。
这都是她“杀人抢劫”的罪证。
销毁证据后,姜道隐从包袱中取出最后一件跟小银铺有关的东西。
苏青羽的蝴蝶玉佩。
她将已碎成几块的玉佩拿在手里端详。
昨晚,她将玉佩给女杀手看,女杀手并无反应,甚至随手将玉佩掷出,将玉佩摔了个四分五裂。虽然她后续清理小银铺时,还是将玉佩捡了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玉佩。
她现在一包袱的金银珠宝,不需要卖玉佩来换钱了,何况这玉佩已碎,不仅换不了钱,还沾上不少血迹,如果留着玉佩,对她有害无利。
姜道隐在火堆边蹲下,捡起一块石头。
若将玉佩碾碎,混进土里,便无痕无影,也无人能再将其黏合。
但是,姜道隐心中仍有疑惑。
小银铺老板会将那四字秘密告诉她,是在见到玉佩之后。
那是否小银铺老板将她认成了玉佩的主人?也就是说,他知道这玉佩的来历,甚至那“公子”的真实身份,也和这玉佩,或者说和苏青羽息息相关?
念及此,姜道隐放下石头,起身扑灭火堆余烬,收起玉佩,继续走上回山的路。
白木牌她不能激活,玉佩便不能毁,虽然将玉佩留在身上有一定的风险,但这是她仅有的线索。
不到半个时辰,姜道隐便望见了慈生斋的山门。
她的脚程竟然快了许多,这十里山路疾走下来,不仅没出一点汗,连气息都没乱。难道这也是幽冥鬼蛊的功效?
强身健体?
这不比卖给老年人的保健品还要神?
姜道隐感叹着,忽听得前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那人莫不是疯子?抱着个死人说要求医?吓煞我也。”
“那男修定是被吓疯的!你看他怀里那女子,死状如此恐怖,无怪乎他被吓丢了魂。”
“那女子是怎么死的?难道是惹上哪个炼魂的邪修了……”
邪修?这两个字听得姜道隐心头一跳,她疾步走近。
值守山门的弟子已不是昨日那两个熟人,见了姜道隐,却不认识她,连忙住口,拦住她问:“做甚的?来此何干?”
“慈生斋外门弟子姜道隐,从云山镇返回。”姜道隐将令牌递给他们看。
两人查验完身份和令牌,才松了口气,放她入内,只是不忘叮嘱道:“方才来了个求医的修士,卢管事将病人带去救治,并发信禀告掌门了,那人来得古怪,你路上小心些罢。”
姜道隐听那求医的修士似乎跟自己无关,便没有多问,道了声谢,直返回自己院中。
早课是辰时二刻,此时刚辰时,大多弟子还没起,姜道隐一路通畅地返回小院,放下包袱,心中还未来得及庆幸,门口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你这一夜不归,是视门规于无物吗?”
姜道隐眼前一黑。
怕什么来什么,你倒是让我喘口气啊!
“卢管事。”姜道隐回头,果然看到卢松月那张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脸。
卢松月缓缓步入院中,冷冷说道:“说说罢,为何迟归。”
“弟子不是故意迟归,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
“是。”
姜道隐早在路上编了一套应对之辞,此时从头道来。说她经过银铺时,遇到劫犯销赃不成,又打劫了银铺,她虽没被发现,却无路可逃,只好找地方躲上一夜,天亮才敢出城。
这些都是她亲历之事,此时说来,细节俱全,真情实感。
若卢松月不信她的话,派人下山调查,也能查到小银铺老板被杀,银铺被打劫一空。
她唯一隐藏的事实,是她才是那个“劫匪”,黑吃黑抢来的赃物,也还在她的包袱里。
“卢管事,请你为我保密,不要将我在银铺遇见劫匪的事说出去。”姜道隐讲完了自己编的故事,还半真半假地请求道,“因为我怕被报复!”
“竟然出了这等事。”卢松月自然能听出姜道隐叙述中真实的部分,表情微变,片刻后方颔首道,“我若查清此事属实,自不会外传,你放心罢。”
姜道隐心中一松。这个理由果然管用,被她给混过去了。
“但——”卢松月忽然话锋一转,“既然你是为避劫匪彻夜未归,那周奉柔为何说,你是因腹痛泄泻,于如厕时失踪?”
糟糕!没串好供。
姜道隐表情一僵。
不过周师妹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吧!怎么会说她如厕的时候失踪?怎么?脚滑掉茅坑里被冲走了?
姜道隐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仍一副老实诚恳的表情,道:“周师妹说得没错。我们昨日一起去看戏,途中我腹痛不止,所以先离开,与周师妹约好黄昏时在城门相见,但其后被劫匪所阻,故而失约未归。”
卢松月闻言,眉头一蹙。
姜道隐察言观色,暗呼糟糕,怎么这副表情,莫非前言不搭后语?或是和周师妹所说的矛盾?露馅了?
“你说看戏?看的什么戏?”
卢松月问的竟不是她迟归之事,而是她们看的戏?
姜道隐微微一愣,心中警铃作响,但还是如实答道:“昨日午时宴宾楼,活戏班上演的一出《酬新娘》。”
“竟恰好让你们遇见了活戏班。”卢松月喟叹道。
姜道隐闻言,忽然想起山门处听到的那段对话。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低声问:“卢管事,活戏班……出事了?”
卢松月轻叹一声,道:“活戏班的两名伶人,自从昨日演了《酬新娘》后,今日,一死,一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