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

    “师姐,这是我亲手做的,内有三重机关,可做防身之物,实用的很。”

    丝萝兴冲冲将玉簪呈到季韵兮面前,满面欣喜与得意:“这个我可只给你一人做了,沈棣和修源师兄都没有。”

    经过这两年的相处,丝萝早已把季韵兮当作自己最亲近的姐姐。

    她在她退缩胆怯时鼓舞激励她,在她失落沮丧时庇佑宽解她,季韵兮的乐观、积极,感染带动着她走出内心的狭隘,驱散积弊日久的阴霾。

    因为她,沈丝萝的生活也多出了许多明亮的光彩。

    季韵兮曾经是沈丝萝渴望成为的样子,但她却帮她,找到了沈丝萝自己。

    季韵兮伸手接过玉簪,面上却无欣喜之色,只反复摩挲着簪坠,似有难解心事。

    丝萝疑惑道:“师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季韵兮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问道:“丝萝,你与沈棣自小便有婚约吗?父母之命?”

    丝萝听她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对,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阿父还在的时候定下的,类似于指腹为婚吧,已经许久不提了,师姐你从何得知?”

    季韵兮神色晦暗道:“我昨日已向沈棣表明心意,他以婚约为由拒绝了我。”

    丝萝的表情突然凝滞。

    她早知季韵兮心悦沈棣,却没想到她会选择在结业时挑明。

    害怕季韵兮误会,丝萝赶忙解释道:“这婚约我们都不曾当真的,应该是太突然了,阿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师姐你再给他点时间想一想,他或许……”

    “你在安慰我吗?我会需要你的劝解吗?”季韵兮忍不住打断她,带着些恼羞成怒的窘迫:“别自说自话了,莫非你以为自己赢了?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可怜我了?”

    自尊心不容许季韵兮低头,她孤傲,执拗,向来如此。

    沈棣是因礼法还是因心有所属,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就是他找借口拒绝了她。

    可这婚约,世俗之礼,怎么能让她死心。

    丝萝急楞楞地住嘴,她百口莫辩,内心竟有些着急,想要向季韵兮一一解释清楚,令她不要那么生气。

    她还想鼓励她坚持下去,沈棣就是块木头,他还不知道季韵兮的珍贵之处而已。

    如今的丝萝早已明白了,自己对沈棣的感情,并非是多么深刻的男女之爱。

    她爱他敬他,视他为此生最重要的亲人,从前的狭隘偏激,无非都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女郎自私的独占欲——她害怕失去唯一对她好的阿兄。

    曾经懵懂无知的情愫,早已在沈棣的难得糊涂中消散……

    现在她长大了,今日已成年了,再不会妄图独占阿兄了,他值得季师姐这般好的女郎相伴一生。

    而自己,也早就拥有了比从前多得多的爱与包容,心中生出繁多想要守护的人与物,季韵兮、祁修源,他们都是其中顶顶重要的存在。

    但是,沈丝萝了解季韵兮的性情,此时说什么都是错。

    季韵兮不知丝萝心中种种,她只知道,自己从未输过,更何况是输给沈丝萝。

    为免自尊心受挫的防御本能,令她陷入无差别攻击的失控状态。

    “你可知东郊山那日,山洞中救下你的人根本不是沈棣。”哪怕再艰难,曾经犹疑再三,季韵兮还是说出了口。

    她细细观察丝萝神情,赌她不知此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不是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今日何必惺惺作态,假作慈悲。

    “师姐,你在说什么呀?”丝萝神情怔怔,仿佛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哪件事。

    但季韵兮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果然不知此事,此刻的沈丝萝只是下意识地在逃避。

    东郊山那场小测,他们这组虽历经艰险,却依然是第一个到达目标点的队伍。

    因用时最短,成绩喜人,众学官皆交口称赞。

    那夜的事被沈棣以对方绑错了人轻松揭过,因沈丝萝并无大碍,季韵兮与祁修源也没有过多探究,只默认是闹了一场乌龙。

    四人在书写总结时,更是默契地没有提及遇到歹人这件事。

    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丝萝在沈棣的解释下,渐渐淡忘了那夜的情景,一晚的糊涂账,成为她与沈棣两个人的秘密。

    “那夜救下你,与你共处的人根本不是沈棣,他是第二日清晨,才赶到你留宿的那个山洞,此事修源也知,不信你尽可以去问他。”

    既已突破内心的界限,季韵兮索性直言不讳。

    那夜异象,沈棣解释是对方绑错了人,可季韵兮十分清楚,那人明明是听清了沈丝萝的名字才把人带走的,卯时三刻她与祁修源寻到山洞时,沈棣已找到了丝萝。

    洞内篝火燃尽,显是烧了一夜,火堆旁架着竹竿,应是为烘干衣物所制,而丝萝衣衫褶皱,正验证了她曾落入水中,且早已被人带到这山洞换衣取暖。

    沈棣与他们一起寻人,寅时才决定分头行动,短短一个时辰,这洞中所为根本不可能是他,只能是另有其人。

    沈丝萝那日伤口略有感染,高烧不退,整个人后来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沈棣既瞒着不愿说,她和修源便聪明地假装不知,也只有沈丝萝这样单纯无知的小白兔会觉得,她们相信了那套毫无说服力的解释,一切不过是顺从沈棣的心意安抚她罢了。

    “你如何得知那夜之事?”丝萝神思恍惚,骤然得知真相的羞耻令她无措。

    怪不得那日沈棣叮嘱自己只管说一夜昏迷,其余一概不知,原来那晚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季韵兮注意到丝萝神思不属,眼下闪过一丝犹豫,尔后斩钉截铁道:“自然是沈棣告诉我的。”

    这是她的最后一记猛药了。

    其实季韵兮并不清楚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沈棣也不可能告诉她前因后果。

    但她就是要摧毁丝萝对沈棣的信任,令沈丝萝顺着自己的思路误解误会沈棣,令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情感断裂,再不得修复……

    丝萝机械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如此平淡,如此地不合常理。

    季韵兮不解,小心试探道:“你不生气?”

    “我当然很生气。”丝萝重新将目光放到季韵兮身上:“我气得是你选择了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想以伤害我达成目的。”

    季韵兮浑身一震,继而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丝萝忿忿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埋怨沈棣,将属于我的私密事告诉了你,更何况是这样不堪的事实?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已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幼稚的沈丝萝了,再不会按照你的逻辑被耍得团团转,我会去想,你为何会选择在此时告知我此事?”

    季韵兮怔然,呆呆看着面前的沈丝萝,看她平静地对自己宣判。

    “师姐,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让我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但我相信沈棣,他的初衷必然是为了保护我,而且,他亦没有将此事告诉你的理由,师姐,说谎和耍手段并不适合用在朋友身上,你会因此失去什么,恐怕自己都还没想清楚。”

    万籁俱寂,整个闺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季韵兮起身,用手抚平褶皱的下摆,淡淡道:“丝萝,你确实长大了,恭喜你。”

    说罢,她拂了拂衣袖,提步离去。

    门缓缓合上,带走泄进来的一缕光亮,丝萝跌坐在矮塌上,慢慢蜷缩起身体。

    她环抱住双腿,盘坐于桌案前,从晌午至黄昏,一动不动,谁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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