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
贺文卿看她们俩越说越邪乎,终于在一旁忍不住了,“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不要胡言。”
“是,大郎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子不提了,也免得吓着咱们少夫人。”刘嬷嬷知道贺文卿是不相信这些的,说多了怕又得少不了被说教一番。
于是识趣转了话题:“老爷这阵子昏昏沉沉的,有时参汤都喂不进去,大夫说怕是没有几日了,不过今日似是知道了大郎和少夫人您们要回来,晚饭时竟然咽进去了几口参汤,这会儿正睡着呢。”
贺文卿:“那我去看看他。”
“夫人说,老爷既然难得睡着了,还是不要再吵醒的好,若是大郎和少夫人回来了,就请先回屋用完饭再过去。”
贺文卿顿了顿,“我不吵醒他就是。”
刘嬷嬷看他坚持,也不说什么了。
贺文卿将胳膊从魏姻手里抽出来,走前又不放心地交代道:“你既难受,便先跟奶娘用完饭再过去罢,若是实在不舒服,就让奶娘去请西街的陈大夫,他对妇人的病最看得好。”
魏姻点点头:“妾身知道的,郎君快去吧。”
刘嬷嬷看他们夫妻如此恩爱,嘴角止不住地扬起,待贺文卿人走了,才慈眉善目地拉住魏姻的手道:“大郎因着老爷的事,自小就比别人早熟些,小小年纪已经持重沉稳得像个老夫子了,平日里对夫人和表小姐也是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以前老婆子还一直担心,照着大郎这般内敛的性子,夫妻怕是难以和睦,可没想到这一成了婚,对少夫人真是体贴。”
贺家一直一脉单传,祖上都是些修身严己的读书人,到了贺父这一辈时,贺父风流成性,房里姬妾成群,据说曾经还为了一个歌女差点要休了贺夫人,弄得府中乌烟瘴气,最后连官都丢了,一时成了荒州的笑话。
贺文卿从小目睹着贺父宠妾灭妻,父子关系极其淡薄,见贺父为了些女人,全然不顾自己的仕途和家族脸面,实在枉读了圣贤书,对此深为痛恨,不愿像贺父那样为着女人自毁前程,所以他一心读书修身,不闻女色,即使贺夫人在十六七岁时就给他房里塞了美貌丫鬟伺候,也硬被他送了回去,直到状元及第后与魏姻成婚了才初尝人事。
魏姻想到这叹口气。
刘嬷嬷说贺文卿对她体贴,实则不然。
贺文卿刚成婚时,外人看着他守礼持重,可实际上,贺文卿对她是极刻薄的。
就拿同房这事来说,他都要讲规矩的,每月只能跟他同房七次,她若是不经他定的日子去缠他或者逆了他的意,他就要气恼。
不过他自持有涵养,倒不会直接对魏姻发脾气,只是硬让仆妇将她关在祠堂里抄书学规矩,做派是极自以为是的,根本不管魏姻心里怎么想。
要不是魏姻后面撒泼,咬他掐他,弄得他夜里碰不了她,睡也睡不好,第二天还要顶着一张挂彩的脸去上朝,被圣上看见训斥,实在挂不住脸,那还不一定能改得过那自以为是的脾气。
如今虽好了许多,懂体贴妻子了,但魏姻心里明白,贺文卿嘴上不说,但心里边恐怕还是不怎么看得起她的,现下不过是抱着娶进门实在没有办法的态度罢了。
这些话,魏姻自是不好当着人家奶娘的面说出来,于是只笑了笑:“对了奶娘,你方才说的河庄,真如此怪?”
刘嬷嬷听她问起这事,立刻忍不住八卦起来:“不是我要吓少夫人您,我近日还听说呢,那个庄稼汉家里也不怎么太平了。”
“这是怎么说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少夫人您不要与大郎说。”刘嬷嬷道:“是这样的,那庄稼汉的有个邻里,有日起夜,竟然看见庄稼汉几个小儿女的屋里竟然亮着灯,还隐约听到里面有孩子玩闹的声音,当时邻里还以为是小孩子夜里睡不着起来玩耍,就没有当回事,到了第二日,那邻里刚好碰到了庄稼汉家最小的一个儿子,就问他,你们姐弟几个昨夜夜里玩什么呢笑得那样开心?结果,少夫人您猜那小儿子说什么?”
“什么?”魏姻听得不由屏住呼吸。
刘嬷嬷没有立刻作声,而是左顾右盼了下,接着换成了一副怪异的脸色,低声在魏姻耳边说道:“那小儿子竟然说,那是他们的大姐姐回来了,带他们在玩呢!”
此刻夜已经有些深了,一阵穿堂风吹进饭厅,冻得魏姻在炎炎夏日里都忍不住一个哆嗦。
看到魏姻如此紧张,刘嬷嬷意识到自己将人给吓着了,若是让大郎知道,怕是得怨她了,便赶紧摆摆手。
“少夫人倒也别往心里去,这些事嘛,假也是真,真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估计是添油加醋吓唬人的,不说这个了,先用饭吧。”
魏姻面上颔首。
脑子里则浮现出在河庄出现的陆魂。
他竟然依旧还是当年十六岁时的模样,就连那一身服饰,都还是她以前常见他穿过的。
原来人死了,样貌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魏姻若有所思地想着。
车马奔波,又在河庄吓了一下,魏姻对着满桌子精心准备的膳食并无什么胃口,最后只在刘嬷嬷的殷勤下,勉强用了半碗饭。
吃完饭,刘嬷嬷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就另外喊人引魏姻去看贺父。
贺父的院子离饭厅不远,穿过两个回廊就到了。
因着贺父的病重难愈,府里上下早已经开始布置起了灵堂,下人们也都知道府上丧事将近,俱各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笑意。
魏姻吃完饭过去的时候夜更深了点,远远的,就见着一个打扮素丽,身量柔弱文静的年轻女子站在贺父的房外正和身边丫鬟低声嘱咐着什么,声音听起来也是极温婉细腻的。
“姨母和姨娘们守一天了,一直没顾得上用饭,现下怕是都饿了,让厨房多做些菜粥送过来吧。”
“表小姐。”丫鬟问:“光是菜粥会不会太清淡了?夫人和姨娘们这几日守着老爷很是劳累……”
“如今姨父这样,姨母和姨娘们怕是胃口不好,做别的也吃不下去,况且姨父病重,大家也不好吃得太过油腥。不过,这确实是有些太素了,那就让厨娘再往菜粥里放些肉糜吧……”
丫鬟一一记下,刚要走。
女子又喊住了她,迟疑开口:“看表哥模样,想是也还没用饭就来看姨父了,你吩咐厨房另外再做一碗放蛋丝的菜粥罢,表哥他爱吃蛋丝……”
丫鬟神色复杂地看她了一眼,说了声“是”。
夜里黑,女子倒是没有注意到魏姻过来,交代完丫鬟,便再也忍不住似的,扶着一旁的栏杆使劲弓腰咳嗽起来。
似又怕咳声大,让房里的人听到,赶紧用手拼命捂住。
咳了一会儿,女子倚着栏杆,满目凄哀地凝望起天边的月亮直发呆。
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就是贺文卿的表妹陈宣华了。
魏姻之前听刘嬷嬷说过,陈宣华从前身体虽病弱,但也不打紧,后面或许是与贺文卿的姻缘被贺老太太拆散了,又一直没有合适人家的缘由,渐渐的就有些郁郁寡欢了,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弱。
魏姻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陈宣华见是她,怔忪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表嫂用完饭了?”
魏姻皱眉看着她孱病的脸色:“上次回来就见你咳得厉害,怎么还没好吗?”
“原本是好些的,可这些天姨父病重,我陪姨母侍候姨父,就老忘了回去吃药。”
“如今你表哥回来了,你就回去好好歇歇罢,让他自己伺候父亲。”
“我听表嫂的,这就回去吃。”陈宣华说完,又体贴提醒道:“姨父刚才醒了过来,表嫂趁着这个时候快进去看看罢。”
魏姻往房里边张望一眼,确实有人在说话,她点点头,跟陈宣华又说了两句话才进去。
贺父这两年一直都时好时坏病着,房里的药味浓得跟药房一样。
贺父睡在了最里间的床上,他现在病得不怎么起身了,身体异常怕冷,因此房里的四面窗都紧紧给关着,屋子里的光线就很灰暗了。
穿着身重绿色大绣云纹罩衫裙的贺夫人坐在床头的圆凳上,端着一碗应该是参汤的东西在喂床上的贺父,贺夫人身侧则立着几个娇媚的姨娘。
贺父今晚的精神似乎好些,看到身边给她喂参汤的是贺夫人,便不待见地用力一挥手。
“让九娘……过来伺候。”
九娘就是贺父的九姨娘,也就是当初闹着要休了贺夫人也要娶她为妻的歌姬。
贺夫人闻言,恨恨地用力搁下碗,递给站在身后的九姨娘。
而魏姻的丈夫贺文卿独自站在床尾,目光淡淡地望着死到临头都还忘不了召一堆姨娘在旁侍候的贺父,没有一点父亲将要离世的哀伤,可见父子感情多淡薄。
魏姻扫了一圈,踱到贺父身边,“父亲身子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