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姻面无表情盯着贺文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拿起了刚才被他碰过的头发,只感觉往年夫妻情意在这一刻恍若如梦了。
然而,她却没有怎么咂摸自己和贺文卿的这五年夫妻,而是想起了她父母的那段婚姻。
魏姻的父母曾经是京城的一段佳话,他们俱出身名门,原本都各自另有婚约,但有一天,他们在花灯节下一见钟情了,为了在一起,他们闹得轰天动地。
父亲为了娶到母亲,不惜削发出家。
母亲也为了退婚,和父母断绝关系。
最终,他们如愿成婚了,婚后一年就恩爱生下了魏姻。
情最浓时,父亲甚至不顾世俗眼光,在族人面前对母亲写下了此生绝不纳妾的毒誓。
原本以为这是一段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婚姻,可就在母亲怀着第二胎时,父亲却在同僚家中喝酒,酒后一时按捺不住,狎了同僚家中一个貌美的舞姬,让她有了身孕。
父亲刚开始拼命藏着,但这事还是闹到了家里,为了舞姬肚子里的孩子,祖父只得让父亲将舞姬纳进府里。
在父亲洞房花烛夜时,祖父怕母亲性子刚烈,把肚子里的孩子闹掉,就让人将她锁在了房里,而向来刚烈的母亲那夜却一句话也没说,被锁在房里后,只是默默地用魏父定情送的一根簪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和一直以为的美满婚姻。
但母亲不知道的是,那夜小魏姻也睡在了她房里。
夜里醒来的小魏姻,和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尸体锁在房里一整夜。
从那以后,魏姻被母亲的尸身吓破了胆,有了去哪里都要带着平安符才敢出门的毛病。
有着父母这份令人唏嘘的婚姻摆在眼前,魏姻早已经对夫婿的情意无所谓了,只要对方样貌、品行、出身好就行,别的她并不在乎。
在祖父给她定下贺文卿时,她对他并无什么期望。
贺文卿要纳人的这一点,魏姻心里已经早有准备,可到底到了这一天,她难免还是有一点唏嘘。
她望望门外,丫鬟仆妇不时地在那窃窃私语。
无非是在议论贺文卿要娶陈宣华的事。
魏姻没理会他们,径自离开,回去看看刘嬷嬷给她准备了什么早饭。
然而,她刚出了贺老太爷的院子,就见着陈宣华秀眉紧紧蹙着站在院门口,看样子,似乎站很久了。
看魏姻出来,忙过来喊住:“表嫂。”
魏姻笑了笑:“宣华,怎么了?”
陈宣华原以为魏姻在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给自己脸色看,觉得她不要脸,狐媚自己的表哥,任是再大度和善的女人,也恐怕无法马上接受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郎君,可魏姻这一笑,让她一时怔愣不已。
魏姻看着眼前的陈宣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母亲不是让你去置办嫁衣么,怎么还在这儿?”
陈宣华苦笑着道:“已经去量过了,有绣娘们做着。”
魏姻于是点点头:“还是要快些,父亲的病耽搁不来,你快回去看看,还有什么要置办的吧,若是没有,尽管跟你表哥说。”
陈宣华听了这一番话,把头羞愧地垂着。
魏姻看她这样子,也不说什么了,陈宣华默然目送着她离去,手使劲掐进掌心。
贺文卿刚成婚那两年,姨母和贺老太爷也是给她另外说过几门亲事的。
但陈宣华实在是忘不掉这十几年和贺文卿相处的点点滴滴,每每都找尽借口推脱掉了,虽然如此,她对贺文卿已经不敢再存妄想了,可想不到,这次姨母和贺老太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表哥也答应娶她。
她就……实在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哪怕从此之后,表嫂会厌恶她,不给她好脸色,再回不到从前的姑嫂情分。
陈宣华满腹心事地来到贺父这里,贺父今日彻底撑不起精神了,从昨夜昏睡过去后,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贺文卿此时正在床头,端着碗参汤喂贺父,硬喂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喂进去了两口。
陈宣华顺势走过去拿手巾给贺父擦嘴,贺文卿看到她一怔,两人一直是表兄妹,如今乍然就要成他的女人,贺文卿略消化了片刻才面色如常:“你怎么从祖父那儿过来了?”
“方才在祖父那……与表嫂说了两句话。”
贺文卿轻声嘱道:“她这两日怕是不太高兴,你还是不要去她面前,若她来找你,你便多忍着些,不要和她计较。”
陈宣华怔怔望着他,好半晌,低低垂下眼眸:“表哥放心,宣华知道了。”
到底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在,贺文卿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太对,毕竟宣华向来柔顺,不用他说,也会对魏姻恭恭敬敬尊着,想到此,他又改了语气:“宣华,如今你既嫁了我,我自会好好对你,不会太委屈了你。”
陈宣华感动地重新抬起头,眼中含泪:“表哥……”
贺文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指腹轻拭她的眼泪,声音难得柔情:“回房去坐喜吧。”
荒州有婚俗,新嫁娘在成婚前不能出来,得待在闺中坐喜。
在这对表兄妹说着话的同时,魏姻已经回到了房里。
她早早就去给贺老太爷请安了,早饭还没有来得及用,刘嬷嬷待在这头,那头贺老太爷院里的消息早已传了过来,见她回来了,一脸凝重地迎着:“这好好的,夫人和老太爷怎的想起了要大郎娶表小姐冲喜呢。”
魏姻朝她笑笑,反问:“早饭可好了?”
“早好了。”刘嬷嬷一边让人去传膳,一边絮絮开口:“夫人之前就想着表小姐做媳妇,这下倒是如愿了。”
她说完,又仔细打量了魏姻的脸色,怕她想不开这事:“少夫人也别难受,这男人嘛,迟早有这事的,虽说是平妻,但好在这次娶进来的是表小姐,表小姐是个好姑娘,只会敬着您,影响不了您的地位。”
魏姻静静听着,没作声。
“其实呢这表小姐,也是怪可怜的。”刘嬷嬷叹息道:“自小是个孤女,若不是夫人养育,都不知道怎么着,在府里呢,一直低眉顺眼的侍候夫人,夫人没有女儿,就大郎一个儿子,从小被老太爷抱在膝下教养着,只有表小姐这么一个贴心人在眼前尽孝,难怪夫人喜欢她。”
魏姻听完这一大堆,无奈笑了笑:“知道了奶娘,我想得开。”
刘嬷嬷看不出魏姻到底什么想法,不过既然都这样说了,倒不好再提这些让她难受,于是忙把话锋扯到早饭上:“知道少夫人这几日路上奔波,没有吃好,特意给您做了几道好东西,老婆子寅时就起来盯着人做了,等您吃完了,我再给大郎送去。”
魏姻想了想,“我去送吧,正好还要去看父亲。”
……
魏姻提着食盒来贺父这里时,贺夫人派来的人正在和贺文卿说话,看到魏姻到来,贺文卿似乎面上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恢复正常,朝贺夫人的人淡淡吩咐:“我知道了,晚些时候再过去。”
待人走了,立刻来拉魏姻:“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些饿了。”
魏姻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脸上疑惑地问:“郎君,母亲派人来什么事?”
贺文卿的手一凝,很快避重就轻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将喜堂收拾出来了,让我去看看。”
魏姻跟着沉默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先吃饭吧,郎君。”
在贺文卿吃饭的时候,魏姻没有跟以往缠着他,看到什么想吃的就让他喂她吃,而是自己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贺父发呆。
贺文卿看她这样,估摸还在不高兴,等着他来哄,在心底里无奈轻笑一声后,便主动夹了一块妻子最爱吃的甜点喂到她嘴边:“奶娘做的枣酥很不错,你尝尝。”
魏姻托着下巴,摇摇头,“郎君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贺文卿见自己被拒绝,只得自个吃了,吃完饭,他陪着魏姻安静坐了会儿,主动寻了几个话头跟她说话,而魏姻都一副意兴乏乏的样子,只好再次沉默下来,直到贺夫人那头再次派人来请他过去,这才离开去喜堂那边了。
魏姻望着贺文卿离去的身影,随手拿了一杯茶懒洋洋地啜了两口,这男人平日最是高冷,每次自己缠着他说话,也只是敷衍两句,今日竟然难得找这么多话跟她说。
就这样,贺文卿和陈宣华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
在两日后的一个吉日里。
虽办的急了些,但贺夫人为了给外甥女抬脸,不被魏姻比下去,给了好些嫁妆。
又特意让人将魏姻旁边的一个西院收拾了出来,大张旗鼓地布置起喜房,夜里,西院那边都在忙着张灯结彩,布设大红喜帐,刘嬷嬷怕魏姻看了心里不爽快,自作主张吩咐下人将院门给关起来。
而这两日,贺文卿准备着做新郎官,夜里还要守着贺父,不能回房睡,便让刘嬷嬷晚上陪着魏姻回去睡,因此,贺文卿与魏姻私底下便一直再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