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薇的思绪随着顾清言忙碌又熟悉的身影，飘回到十年前。
大学开学第三天，林予薇就受够了宿舍的集体生活，六人间的拥挤空间，公共浴室的潮湿水汽，发霉的墙角，需要排队的肮脏卫生间，还有室友们看她时那种窥探的眼神，一切都让她窒息。当上铺的室友不小心碰倒她的精华液后，她直接收拾行李去酒店，路上，她拨通了母亲的越洋电话。
“妈，要么给我换单人宿舍，要么帮我在外面租房，这学校的宿舍太破了，我真的受不了。”她对着手机那头的声音冷笑：“否则我明天就退学。”
林予薇妈妈知道自己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任性至极，她说退学是真的会做到，只得同意了她的要求：“真拿你没办法，你先去酒店住两天，我会让王秘书在你学校附近买一套公寓，再给你请一个住家保姆。”
林予薇这才消停：“我已经在去酒店的路上了，保姆嘛……不用麻烦王阿姨帮忙找了，我有合适的人选。”她的目光落在走在前面，帮她搬行李去酒店的顾清言，烈日下，他清瘦的背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手上还拖着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顾清言的大学和她的学校在同一个大学城片区，当然这并不是巧合，顾清言高考成绩很好，是她强制顾清言改掉大学志愿，和自己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林予薇在心里直夸自己有先见之明，同时，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三天后，她搬进了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顾清言也搬进了公寓的次卧，他成了她的保姆兼私人管家，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清晨温度宜人的黑咖啡和精美的早餐，深夜十二点煮加了溏心蛋的泡面，家里所有的琐碎家务，水电维修工，以及在她带男友回来时，随叫随到的饮料零食果盘。
其实如果当时的她能细心一点，就会发现顾清言的变化有迹可循，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叫陈骁的学长第一次来公寓找她时，顾清言正在擦阳台的玻璃，阳光透过他手中的抹布，在茶几上投下晃动的水痕，陈骁搂着她的腰在沙发上玩手游时，她余光瞥见顾清言的手指突然收紧，抹布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家表弟怎么回事？太不懂事了吧。”陈骁不满地嘟囔。是的，她和陈骁介绍顾清言是她的表弟，因为也在这个城市上大学，所以过来和她一起住。
林予薇故意提高音量：“清言，水果吃完了，切点水果来。”
顾清言顺从地放下抹布，走进了厨房，厨房里传来利落的刀切声。
陈骁结束了一局手游，搂着林予薇的手不老实地探进她的衣摆内，林予薇顺势坐到陈骁腿上，顾清言端着果盘走了出来，果盘很精致，苹果被切成小兔子形状，草莓去蒂摆成心形——这是她最喜欢的摆盘方式。
顾清言放下果盘时，瞥过他们俩的眼神黑沉沉的，转身离开的背影僵硬得像块铁板，但林予薇不以为意，在她心里，顾清言和家里的其他家具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让她的生活更松快些，所以他的存在并不影响她和男友腻歪的心情，但很快，厨房里传出东西碎裂的声音，顾清言拿着扫帚不断进出厨房和客厅，陈骁扫兴地松开了她。
****
顾清言将醒酒汤放在茶几上，瓷碗与玻璃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拉回了林予薇的思绪。
“醒酒汤要趁热喝。”他站直了身子，环视了一圈她的住处，突然说：“林小姐，现在倒是清心寡欲了许多。”
林予薇知道他在嘲讽自己过去私生活混乱，她不接话，低头端起醒酒汤，小口啜饮着，姜汁的辛辣在舌尖蔓延。
顾清言走到靠墙的书架上，林予薇想起书架上有什么，眼尾一跳，迅速喝完剩余的汤汁，放下汤碗，走了过去，果然顾清言的视线落在了书架上的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商业杂志，每一本的封面都是不同时期的顾清言，《科技新贵白手起家》《从寒门到CEO》《科技前沿领域的黑马》……这些标题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定的期刊，堆了一箱，忘记扔了。”林予薇快步越过他走过去，手指碰到杂志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沁出冷汗，纸箱内的期刊纸张边缘有些卷曲，带着经常被翻阅的痕迹，她心虚地把纸箱抱在怀里，希望顾清言没看清楚吧。
顾清言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林予薇抱着杂志逃也似地钻进卧室，关门时用力过猛，震得墙上的装饰画微微晃动。
放好纸箱，林予薇重新走出客厅，顾清言已经洗好碗，她踌躇地开口：“夜深了，顾总，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做醒酒汤，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顾清言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从来就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林予薇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知道他这个神情代表心情不错，果然，他没有再纠缠，拿上西服外套，往门外走了。”
“不送了。”林予薇快速把门关上，门关上的瞬间，她脱力地滑坐在地。
林予薇缓了好一会才有力气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她擦着湿发走出浴室，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真丝睡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线将那一摞匆忙收进来的杂志和文件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突兀的牛皮纸袋上——它安静地躺在杂志堆里，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过无数次。
林予薇盘腿坐在柔软地床上，牛皮纸袋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本素描本，顾清言的素描本，黑色硬皮封面已经有些泛白。
这本素描本是她和顾清言大学同居时偶然发现的，那天顾清言去上课，她手机的充电器坏了，于是去顾清言的房间找充电器，她无意中拉开他的抽屉，这本厚厚的素描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予薇不知道顾清言会画画，也从未见过他画画，在她印象里，顾清言是个无趣的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他要么伏在电脑前敲代码，要么挽起袖子收拾家里的琐碎，要么在厨房安静地准备餐点，永远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林予薇出于好奇，翻开了素描本第一页，然后愣在原地。
纸页上的铅笔线条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侧脸——她的侧脸。那是她在图书馆看书时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唇角微微上扬，似乎读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她继续往后翻，心跳逐渐加速。
每一页都是她。
她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时慵懒的姿势。
她发脾气时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她清晨刚睡醒时，睡裙肩带滑落露出锁骨的瞬间。
这些素描的创作应该跨越了数年时光，最早的几张还能看出笔触的生涩，越往后越纯熟，到最后几乎能捕捉到她每个微妙的表情变化，有几页甚至画的是她半裸的背影，线条暧昧地隐没在阴影里，显然是他们开始“那种关系”开始后的作品。
最让林予薇震惊的是，顾清言眼中的她如此……生动，不是众人眼中那个骄纵任性的林家大小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怒的真实女孩。
他笔下的她有时温柔，有时暴躁，有时脆弱，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总是美得惊人。
最新一页被撕掉过，又小心翼翼地粘了回去，上面没有画，只有无数个用铅笔反复书写的字迹：
恨？
薇
薇
薇
……
无数的薇字，这些字深浅不一，有些力透纸背，有些轻得几乎看不清，应是书写者在不同情绪状态下的产物。
林予薇当时盯着这一页看了很久，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却说不清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某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如今，十年过去，当她再次翻开这本素描本，那些线条和字迹依然让她呼吸困难。
****
大二那年的冬天格外凛冽，图书馆前的梧桐树早已褪尽华裳，只剩下嶙峋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林予薇裹紧新买的羊绒大衣，在体育馆外等待她的第九任男友，经管学院的篮球队长李锐。
“薇薇！”李锐小跑着朝她奔来，运动后的热气在他周身蒸腾成淡淡的朦胧白雾，林予薇抬眼打量李锐，他确实有让全院女生为之尖叫的资本，一米八八的挺拔身姿，打球时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笑起来时右脸颊还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他跑到林予薇身边，伸手要搂住她的肩膀：“等很久了？”林予薇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的古龙水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刚来。”
李锐露出标志性的阳光笑容，宠溺地说：“就知道我女朋友最体贴了。走，去吃饭！你想吃什么？天气这么冷，吃火锅怎么样？”他伸手试图握住她的手，林予薇却将双手更深地埋进大衣口袋，再次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李锐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