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这次,刘淑琴通知儿子们来家里谈事的时候,他们明显怠惰了许多。

    刘淑琴私想着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给他们做饭了,让他们中午吃了饭再来。

    没成想他们拖了又拖,等到晚饭点了,兄弟几个才磨磨唧唧地赶来。

    没有媳妇和孩子,只有乔家的四个兄弟。

    来时,乔佳欣分明已经把椅子都拉到了桌子前,他们却左拉一下、右拖一下,各自坐在屋里不同的地界。

    吸烟、嗑瓜子、剥橘子……各有各的事干,谁都没有要起头的意思,只等着听老太太的交代。

    “我知道,恁都不想养佳欣,觉得她不是咱家人,以后嫁了人就跟咱乔家没关系了。”

    “可佳欣现在毕竟还在上学,不管咋说,总得让她把高中这最后一年给念完。”

    “我跟佳欣商量好了,佳欣以后住校,不跟恁住,考上大学了,学费也不用恁掏。但前提是,最后这一年高中恁得给她供完。”

    “就一年,这要求不过分吧?”

    刘淑琴说话的时候,乔家几兄弟没一个人插嘴。

    时不时瞧一眼坐在老太太身旁的乔佳欣,他们的脸色依旧难言,好像是刘淑琴要逼着他们弃养外甥女一样。

    可在听到“住校”、“不用管”这些字眼的时候,只觉得肩膀上的重担被移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养一年,听着不算什么难事。

    四兄弟均下来,一人也只用承担三个月的花销而已。

    三个月,应该用不了太多钱。

    不过,乔望西对钱最敏感,即使刘淑琴说了只养一年,那瓣橘子也在他嘴里兜了好几个来回。

    “那得给多少钱?”乔望西试探地问道。

    刘淑琴慢悠悠地站起身,从屋里拿出一只小本子,翻了几页:“学费500,一年的住宿费是900,平常的吃喝拉撒算500,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买药费算100,加起来一共2000。”

    这是她昨天一笔一笔算的。

    原本一项项的加起来要2500左右,是乔佳欣主动提出说太多了,舅舅们不一定愿意负担这么多,才自愿降到了2000块。

    少要一点,总比一点都要不到得好。

    可当他们听到2000块的数字时,还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啥?2000?”

    “这是去上学还是旅游啊,一年要2000块?!”

    乔望南的反应夸张。

    四兄弟里,靠做生意的他赚得最多,身上一件夹克衫都要几百块了,在听到乔佳欣上学一年要花2000时,却做出一副要啃了他老命的表情。

    刘淑琴不解道:“一年才2000,恁几个随便分分,一个月也就给个几十块,哪多了?”

    放下手里的那把瓜子,乔望南又开始哭穷:“妈,你是没干活赚过钱,你知不知道现在几十块很难挣啊,一下掏这么多钱,俺小还养不养了?”

    “是啊,”乔望北跟着说道,“再过几个月,俺小也该出生了,到时候啥啥都得花钱,我哪有这么多的钱啊。”

    不想让外甥女住自己家,又嫌学费太贵。

    让他们四兄弟一起供一年都要找借口,到底是真穷还是不想养,刘淑琴心里明镜似的。

    三兄弟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直到最后,乔望东才将叠在身前的双臂放下来,淡淡地说:“妈,我记得俺爸没的时候,棉花厂给了一笔抚恤金。”

    “老二老四的日子确实过得紧,这笔钱一口气让他们拿,他们也拿不出来。你看这样中不中,佳欣的学费你先掏,我和老三还是按月给,老二老四有了就给。”

    提起抚恤金,刘淑琴的眉头不禁皱了一下。

    乔文生去世的时候,为了奖励他见义勇为的义举,棉花厂一下子给了5000块。

    那个被救的孩子,尽管家庭条件不好,爹妈也凑了小1000块。

    6000块,足够她们祖孙省吃俭用地花好几年了。

    可要这笔钱在她手里,她又怎么会低声下气地向他们张口呢?

    刘淑琴没有隐瞒,坦白地说:“那笔钱,我给老三了。”

    一时间,几兄弟的目光都聚焦在乔望南身上。

    愤怒?惊讶?嫉妒?

    每一束目光都滚烫热辣,看得他耳朵根发烫,脸也臊得涨红。

    乔望南:“我,我那是公司出了点事。再说这笔钱我又不是白拿的,以后,以后肯定会还给咱妈。”

    “还还还,每次你都说还,你还过吗?”乔望西忿忿地骂他道,“咱姐的抚恤金你拿走了,咱爹的你还拿走了。老三,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啪!

    “我不要脸?”

    乔望南的巴掌落在桌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这些年拿爹妈的钱还少?哪次你来家里吃饭,不是让咱爹接济你?你还好意思说上我了。”

    乔望西:“啥叫接济,我才是借!起码我还了,你还过吗?”

    乔望南:“是是是,你还了,还完要的更多,跟没还没啥两样。”

    乔望西:“那也没你拿得多!”

    眼看着他们越吵越凶,快要打起来了,乔望东赶紧冲到中间把他们各自推开。

    “好了,都别说了!”

    随后,乔望东一脸怨怼地望向刘淑琴。

    爹妈给他们钱的事,他,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求爹妈能一碗水端平,但他的碗里连一滴水都没,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妈?我就问一句,你和俺爹的钱,全都给他俩了?”乔望东向她确认道。

    “你也不用委屈,咱家的钱,你花得也不少。”

    既然今天把话挑明,乔望南也不装了,一边理着领口一边说道:“当初供你上大学,爹妈花了多少钱?还有咱大姐,你四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她出的,你也不亏。”

    对乔望东这个大哥,乔望西和乔望南的心里是有怨气的,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发泄出来。

    当初为了供他上大学,家里可以算得上“砸锅卖铁”了。

    如果不是为了成全他,乔望西或许也能上个高中、考个大学,不用像现在这样当个木工,靠力气赚钱。

    如果不是为了成全他,乔望南也不会年纪轻轻去打工赚钱,吃上创业的苦。

    他们怨乔望东,更埋怨乔文生和刘淑琴。

    因为都是他们当时的选择,才会让他们拥有现在的人生。

    哪怕现在给钱,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他们身为父母的责任,是亏欠自己太多,想要弥补罢了。

    当然了,还有乔望北。

    要不是他们惯着他,没好好教好他,又怎么会把他养成个败家子?成天给他们这些当哥哥的惹麻烦。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对爹妈有什么亏欠,反而是他们这些年的偏心,委屈了自己。

    看着儿子们相互争吵、相互指责,刘淑琴很不能理解。

    她和老头子做错了什么?

    为了让乔望东读大学,他们从小悉心栽培;

    为了让乔望西学个手艺谋生,乔文生求了一圈人,哪怕这些年他赚得不多,也会给他贴补;

    还有乔望南的小公司,哪次缺钱,都是他们掏空了积蓄;

    即使是最不争气的乔望北,他们也自认没有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他们赢把能给的全部给出去了,怎么到头来,竟然还成了自己的错?

    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后,屋里的气氛终于开始逐渐恢复平静。

    “那,那现在咱妈和佳欣的事咋说?”乔望北弱弱地问道。

    用衣角擦了擦眼镜的尘,重新戴上后,乔望东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这钱我出不了,”

    “冬梅她爹病了,最近家里花了不少钱,我一个月最多拿出来30,再多也没了。”

    30?比上次约定的还少了10块。

    乔望西:“俺家还有俩小要养,也没钱……我只能从牙缝里挤15块出来。”

    “我公司现在连工资都还发不出来呢,”点上一根烟后,乔望南狠狠地吸了一口,“20,不能再多了。”

    三个人加起来65块,几乎是上次说的一半。

    看着本子上,那个自己抠了好几天的数字,刘淑琴只觉得心口倏地沉了一下。

    嗯,是自己对儿子们的希望抱得太大了。

    吐出一口烟圈,乔望南又说:“以后你不是跟着老四两口子过吗?佳欣也不用办住校了,继续走读就行。”

    “是啊,佳欣大了,也花不了几个钱。65应该够恁花了,真有啥用钱的地方,到时候再跟俺说。”乔望西接着说道。

    在合上小本子的那一刻,刘淑琴心里最后的那点火苗,已经因为没有希望而成了灰。

    奇怪的是,在听到儿子们对自己的安排时,她竟然没有半点想哭的感觉。

    倒是始终无声的心,被他们一句句锋利的话刺得鲜血淋漓。

    她好像看透了一件事。

    自己的儿子们,好像不止是不想养外孙女,更不想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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