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不止是他,一听刘淑琴要走,屋里刚躺下的杜鹃也“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乔望北故作关心道:“住得好好的,咋突然想着回去了?”

    从住进来的第一天,乔望北就巴不得老娘和外甥女能赶紧搬走。

    一个年龄大了干不了活儿,一个年龄还小正在上学,养她们和养两头只吃不拉的貔貅有什么区别?

    孝顺,那是有钱人才能有的东西。

    对于他们这种小时候混吃等死,长大一无所成的蛀虫,当然要自私到只考虑自己的死活。

    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刘淑琴给乔文生的牌位点上三炷香,幽幽地说:“年龄大了,怕给恁添麻烦。”

    “害,这有啥麻烦的。”

    刘淑琴:???

    四个儿子里,只有乔望北蠢得不透气儿。

    他完全没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竟真以为她是在为自己考虑。

    不过好歹也长到了三十来岁,乔望北还没到蠢到家的地步:“那这样吧,等恁回去了,有啥事就给俺打个电话,一有空俺就去看恁。”

    面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很重要。

    嗯,起码比孝顺重要。

    他也想到了,如果老娘独自带着外孙女回去,村子里的人说不定会说什么闲话,会对他们兄弟几个指指点点。

    所以他在尽孝和不孝之间,选择了搞笑。

    “回村里住挺好的,空气好、环境好。市里没啥亲戚,回去没事了和他们打打牌挺好的。”

    “妈,你就放心吧,我和俺哥绝对不会不管你,需要啥只管开口!”

    “不过应该也不需要,俺哥不是说了嘛,每个月都给你钱。一个月九十来块呢,不比村里谁家种地的赚得多?你说是吧。”

    听乔望北那意思,她们这哪里是狼狈回村?分明是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啊!

    她们得有自觉,得让别人知道她们是自愿回去的,是想回村里好好享福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不孝,不能被戳脊梁骨。

    钱是想要的;

    房是想拿的;

    面子也得有;

    体面不能丢;

    唯一可以不要的,就是从小拉扯他们长大的亲娘。

    呵,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真当所有人都看不穿他们的“空头孝顺”啊?

    不过为了明天能走得顺利,刘淑琴没有硬生生地扯下这块遮羞布:“那可不,今天我说要带佳欣搬回去,一个个都羡慕得很啊。说俺家小们个个都有出息,能让我回家好好享福呢。”

    听刘淑琴这么一说,乔望北彻底放下了担心。

    “是吧,真要比起来,俺哥几个比村里那些小们强多了。”

    刘淑琴:……

    见乔望北得意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刘淑琴更加确信了一件事:自己这小儿子,确实是个没脑子,听不出好赖话的蠢货!

    *

    第二天早上,乔望北和杜鹃起了个大早帮她们收拾东西。

    美其名曰收拾,其实什么忙都没帮,就是把屋子让出来,让她们可以自己拿衣服。

    直到快到上班的时间了,才欢欢喜喜地手挽着手离开。

    如今的刘淑琴,已经完全无视他那恨不得翘上天的狐狸尾巴了,任凭他说什么,心里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可能这就是心死了的感觉吧。

    “刘姐?你的电话。”

    正收拾着呢,窗外传来了一声叫喊。

    是家属院传达室的保安。

    “来了来了,”去厨房洗了一把手,刘淑琴随口问道,“谁的电话?”

    保安:“是个女的,好像是恁家老大媳妇。”

    老大媳妇?张冬梅?

    这一大早的,她怎么想起给自己打电话了?

    跟着去传达室的路上,刘淑琴这才想起来:快到月末了,按照上次他们兄弟几个商量的时间,应该是要给自己送生活费了。

    这笔钱她得要。

    尽管刘淑琴下定决心,带着外孙女回到农村后,就断了跟儿子们的联系,全当作没生过他们这些白眼狼。

    但……她没打算跟钱过不去。

    一是因为她们现在确实需要钱,二是因为她在他们兄弟四个身上花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他们给自己再多的钱都是应得的,凭什么不要?

    来到传达室,刘淑琴接起了电话。

    “喂,妈?”

    张冬梅是南方人,又是知识分子,什么时候说话都是轻声轻语的。

    刘淑琴和她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以往只有他们家来吃饭时说上几句话。

    尽管张冬梅对她的态度很好,但总有种疏离感。

    请、谢谢、麻烦了……这些客套的话经常挂在嘴边,不像是婆婆和儿媳妇,倒像是买菜卖菜的商贩和熟客。

    张冬梅的这一声“妈”叫得十分温柔。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刘淑琴对乔望东再不满,也不忍心把怒气牵扯到她身上。

    “哎,”深吸了一口气,刘淑琴同样放低了些许态度,“这一大早的,是有啥事吗?”

    张冬梅:“没什么事,最近天特别热,昨天都上37度了,你们那也没个空调,我就想问问你和佳欣最近身体怎么样。”

    那一刻,刘淑琴感觉被冰冻的心,倏地落上了一滴温热。

    “还行,也就晌午热,风扇开大点挺凉快的。”

    刘淑琴总是这样,别人稍微关心她一点,就会加倍地对别人好:“天热恁也别贪凉,吃多了容易冒肚,也别很对着空调吹,没事儿多出来走走,广播里不也说嘛,一直吹空调对身体不好。”

    电话里,两人先是聊了家常,又聊了刘淑琴和乔佳欣的生活有什么不习惯。

    坐在传达室的椅子上,张冬梅的一番番话,都快让她忘了当时乔望东对待自己时,那番冷漠中带有几分嫌恶的态度了。

    同样是老师,张冬梅明显要比乔望东更像是教育工作者。

    说了一大圈后,张冬梅这才说到这次打电话的目的:“妈,是这样,望东跟我说,上次你们开家庭会议,他答应过您,每个月要给您30块的养老钱,对吗?”

    刘淑琴“嗯”了一声。

    提起钱,张冬梅的语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能……稍微再降一点,20块,可以吗?”

    刘淑琴不知道该回她什么了。

    20块?

    现在是什么情况刘淑琴没问过,但早在五年前,他们的工资每个月就有100块了,不管怎么样,现在也该涨到200,甚至300块了吧?

    再加上他们的职称,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教室福利,一个月一个月起码得有500。

    一个人500,两个人就是1000,难道连30块都要这么计较吗?

    “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爸妈这么多年一直住在我们家,他们的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一些中药调理身体,每个月都要花一笔不小的数目。”

    “小言他还在读大学,生活费、学费,仔细算算也是让人头疼。”

    “我和望东的工资都要用来供养他们了,请您体谅体谅,能不能暂时先降到20块?等到以后我们有钱了,再给您加,您看可以吗?”

    张冬梅的一番话,让刘淑琴刚浮出不久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是老大的意思吗?”刘淑琴问道。

    “是我自己的意思,”张冬梅向她解释说,“望东去外地学习了,他让我最近找个时间给您送钱,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和您商量商量。”

    担心她多想,她又补充道:“我们没有不养您的意思,只是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等过几年,过几年小言长大了,一定会把您接来身边照顾的!”

    又是一张空头支票。

    还没到将来呢,就指望着自己收下这份不存在的孝顺?

    刘淑琴没回她,只是苦笑着揉了揉眉心。

    嗯,是自己想太多了。

    刘淑琴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句话。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辛苦一辈子不容易,需要女儿的孝顺。

    怎么就不能想想,她的婆婆今年也六十多了,同样需要儿子的照顾?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刘淑琴不想跟她生气。

    算了,20就20吧。

    外孙女马上就要开学了,这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有一点也总比没有好。

    “行,20块也行。”

    刘淑琴本想跟她说最好一会就能送来,可不等她开口,张冬梅就兴奋地接着说道:“谢谢妈,谢谢您的体谅!这样,今天下午六点以后,你来学校找我吧,我把钱给您。”

    刘淑琴:???

    不是要来送钱吗?怎么要自己去拿?

    “别来得太晚,我们七点有个教师会议,来得晚您可能要多等我一会了。”

    刘淑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不是她的养老钱吗?怎么感觉像是他们给的施舍呢?

    不仅要自己去拿,还得掐着时间,不能耽误她的正事。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难怪他们会过到一起去。

    乔望东是个白眼狼,能当他的媳妇,张冬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现在是缺钱,但如果要向儿子媳妇去“讨”,那她宁可不要!

    一转眼,刘淑琴和乔佳欣就搬回来一周了。

    这一周以来,乔家的那几个儿子没有主动问过一句,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

    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不想打,无所谓了,他们不来打扰,祖孙俩反而过得自在。

    “喽,喽喽喽……喽喽喽……”

    刘淑琴用手指把豆渣捻得很碎,再加一点菜叶子和玉米糁,就是最好的鸡饲料。

    看到有不怕死的苍蝇从眼前飞过,刘淑琴抬手就是一巴掌,动作利落得很。

    啪!

    正好给乔佳欣的“学费”们加个餐。

    回村那天,刘淑琴除了衣裳和老头子的骨灰盒外,其他什么都没拿。

    既然选择要走,自然要干干净净地走,存了十几年的家当,权当是割下的一块肉。

    被狼叼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被惦记了。

    回村后,灯泡要买、被子要买,还有锅碗瓢盆、牙刷毛巾……为了备齐这些日用品,刘淑琴花了不少钱,原本就不多的存款只剩下最后几十块。

    这点钱连过日子都难,更别说要给乔佳欣交学费了。

    刘淑琴原本是想把租出去的地收回来,像年轻时那样靠种地赚钱。

    是陈兵好心劝她,说她现在年龄大了,再干重活容易伤到自己。

    不如在家里养点鸡鸭,这样每隔几个月就能拉去城里卖掉,多多少少的也是个进项,再加上家里的地每年都有325块的租金,应该能够她们生活。

    而乔佳欣这学期的学费,陈兵则跟村委会商量,以村委会的名义拨给了她们700。

    也没有说是援助,而是作为乔文生去世后,村里给的丧葬费。

    “姥。”

    “回来了。”

    见乔佳欣手里的塑料袋,只装着一瓶醋和半把空心菜,刘淑琴问道:“小卖部那没灯泡吗?”

    “有是有,”乔佳欣依次把买来的东西拿出来,“但吴姨说那灯泡是给厕所用的,不够亮,说她明天去市里买点新的再说。”

    家里的灯泡坏了。

    屋子里空了十来年,之前装的电线早被老鼠咬坏了,还是重新从外头扯了根电线,家里才能用上电。

    只是一到晚上就电压不稳,屋里的灯泡就这么被烧坏了。

    搬回来后,乔佳欣暂时和刘淑琴住在一间房,家里拢共就这一只灯泡。

    灯泡一坏,到晚上的时候她就没办法看书了。

    村里比不上市里,买什么东西都方便,一共就三家小卖部,今天买不到就只能等进完货后再去买。

    不过已经比过去进步很多了。

    遥想当年,都得等三四天呢,不像现在去市里方便,第二天就有人会开车去市里买回来。

    “那要不今天先歇歇吧,毕竟放假呢,该玩也得玩,不用学那么狠。”

    刘淑琴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却也不想让她拼得不要命。

    看她早上六点起床开始背书,晚上写笔记到十一二点,她也心疼。

    说来也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年去上大学的是凤来,或许她现在的日子就不用过得这么苦了,也不用这么拼。

    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可乔家的女儿却一个比一个惨。

    乔佳欣微微一笑,从姥姥手里接过了装着豆渣筛筐,“某事儿,吴姨刚跟我说晚上可以去村里的办事处那学,说那有个学习角。”

    村里的学习角是当年扫盲的时候建的。

    不过去的人一直很少,直到近些年从村里走出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才渐渐重视起来。

    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想学习,都能去学习角看书。

    “也行,”说着,刘淑琴就回到屋里去拿花露水,“等会冲澡的时候兑点,看书的时候蚊子就不咬了。”

    乔佳欣:“中。”

    喂完院子里的鸡崽儿,回到屋里后,乔佳欣又给姥爷的香炉点燃了三炷香。

    用毛巾擦拭着案台上吹进来的灰,她不禁好奇地问:“姥,这几天我一直听村里的人说,说咱村马上就要拆迁了,真的假的?”

新书推荐: 在无限流里当神偷 森语 天下第一很会追妻 冷面将军的掌上珍 绿茶状元为何黑化? 我的总裁闺蜜是古穿今的 请勿火化,谢谢 恶毒女配在恋综摆烂了 学长他真的有病 糟糕,遇到同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