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葱郁的山林，喧嚣的人声和市井气息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归墟郡的城门巍峨耸立，城墙为青灰色的巨石垒砌，饱经风霜。

    城门口人流如织，车马粼粼，挑担的货郎、骑马的客商、挎着篮子的妇人、佩刀带剑的江湖客......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汇成一股奔腾不息的洪流，涌入这座鱼龙混杂的边陲大城。

    空气里夹杂着食物烹煮的香气，还有铁器铺子传来的叮当声，构成一幅鲜活而嘈杂的画卷。

    沈密跟在商芷身侧，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奔波的疲惫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脸上又扬起惯常的笑容。

    一进城门，那已经可以自己勉强行走的女子便同他们二人告谢后离开了，临走时还相赠了银子以表谢意。

    沈密想了想没有推辞，毕竟银子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他来说也是能救命的东西。

    “不愧是归墟郡，比云都还要热闹三分！” 他感慨着，目光不由自主被城门吸引。

    城门正上方，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匾镶嵌在墙体中。

    石匾之上，三个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势磅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古郡威严——归墟郡。

    “看见没，女......商芷姑娘。” 沈密指着那三个大字，“那可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据说是当年御驾亲征路过此地，龙心大悦，挥毫而就，这匾额，可是归墟郡的镇城之宝之一。”

    他的手指顺着匾额往下移，语气变得神秘兮兮：“不过，更传奇的是匾额下面的那把剑。”

    只见在“郡”字下方，石匾与城墙接缝的狭小空隙里，赫然斜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剑身大半没入石中，只留下布满暗沉花纹的剑柄和一小截锈迹斑斑的剑刃暴露在外，剑身与石匾仿佛已融为一体，历经风雨侵蚀，透着一种孤寂的沧桑。

    “这把剑，传闻是当年一位铸剑大师途径此地，感叹归墟人杰地灵，便以此剑为‘印’，封于匾下。”

    沈密压低了声音，眸中闪过一道狭光，“传说此剑有灵，非真正的高手不能拔出！天下悠悠百载，至今为止，只有三个人成功拔出过此剑。”

    商芷的脚步微微一顿，斗笠微抬，似乎也看向了那把剑。

    沈密见她似乎有兴趣，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这第一位，是现在早已名不见经传号称江湖第一剑的‘飞浪’前辈！不过这位前辈性子孤僻，拔剑后不久就金盆洗手，隐遁江湖了。第二位嘛......”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撼然，“就是如今云涯十六州的楼主，代微澜，那可是位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抛出最神秘的部分：“至于这第三位，就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传闻是......”

    话音未落，只见身旁的商芷，仿佛只是觉得那剑柄碍眼，又或是纯粹出于好奇。

    她毫无征兆地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握住了那布满锈迹的剑柄。

    然后。

    “噌！”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剑石摩擦声响起。

    那把深陷石匾缝隙，据说非绝世高手不能撼动的古剑，就这么......被她随手拔了出来，动作轻松得如同从松软的泥土里拔出一根野草。

    商芷握着这把比她想象中轻一些，也破旧许多的剑，随意地看了看剑身上斑驳的锈迹，似乎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没有听见什么剑灵的声音。

    她甚至还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石化的沈密。

    神情好像在说，就这？

    沈密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扑上去，手忙脚乱：“放回去，快放回去！女侠！祖宗！这玩意儿不能动，动了要出大事的。快原样放回去！”

    商芷被他夸张的反应弄得微微蹙眉，但还是听话地抬手，将剑又精准地放回了原来的石缝里，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动过。

    沈密暗嗔，看看那把恢复原状的剑，又看看身边一脸平静的少女，心中的惊涛骇浪简直要把他淹没。

    随手拔出来了？就这么拔出来了？！

    她到底是谁啊？

    为试测是不是古剑在这饱经风霜太久真的变得容易拔出，沈密还亲自上手又试了试。

    结果剑与石身仿佛严密的榫卯结构根本就纹丝不动。

    寂月山庄以铸剑闻名，江湖上也常有小有名气的侠客亲自前来定制佩剑，所以他也算见过不少闻名遐迩的江湖浪子。

    但眼前这位少女的鼻梁挺直似山脊，细眉淡如水墨轻描，唯独那双眼眸带着侵略性的弧度，为这张清冽的脸增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英气，他没有见过和她相像的人。

    沈密张了张嘴，一时有无数问题想问。

    “咕噜噜......”

    一声来自某人腹中的鸣叫，适时地打断了沈密即将出口的连串问题。

    商芷面无表情地压了压斗笠边缘，声音平淡无波：“饿了。”

    沈密：“......”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商芷，反倒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说出这两个字时也有了几分同龄人的憨态可掬。

    “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小爷......咳，我请客，感谢商芷姑娘的救命之恩！”

    -

    沈密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位置，又帮商芷擦了擦面前的条凳。

    “坐坐坐，这家的八宝鸭可是一绝，赶了几天路，得好好补补！”

    商芷依言坐下。

    进归墟郡之后，她就将短刺又组成了长枪。现在包裹得严实，斜倚在桌角，像一截沉默的枯木，与她本人一样，与这喧嚣的酒楼格格不入。

    她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平静地扫过四周喧闹的食客，仿佛在探看潜在威胁，又仿佛只是放空。

    沈密噼里啪啦点了几道，末了还特意问了问商芷有没有忌口。

    在得到摇头的答案后，还顺便加了道商芷盯着邻桌多看了几秒的甜酥。

    等菜上齐，沈密又热情地将鸭腿分给了她。

    “趁热吃，快尝尝！”

    商芷没有客套。

    她拿起筷子，抬手间依然带着习武之人的利落，稳稳地夹起一筷子白米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她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腮帮子随之微微鼓起，规律地咀嚼着，眼神放空。

    沈密扒拉着自己的饭，一边忍不住偷瞄她。

    只见她解决完那口米饭，又夹起肉片，送入口中。

    “唔......”一声极轻的，被周遭喧嚣淹没的喟叹，从她紧抿的唇边逸出。

    少女的眼睛满足地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只终于吃到了鱼的小猫，但那神情消失得太快，快得让沈密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一瞬。

    咀嚼的动作明显加快几分，腮帮子鼓动的幅度也大了些，少女纯粹在专注享受食物带来的愉悦。

    沈密看得有趣，又分给她一块带筋的牛肉：“这个筋道，你尝尝，肯定喜欢。”

    商芷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了食物来源。然后毫不犹豫地夹起那块肉，重复刚才的动作——入口，咀嚼，放空。

    就在这时，一店小二端着碟花生米走了过来，客套道：“两位客官，吃得可好？小店新上的招牌菜味道如何？要是不合口尽管说，小的让厨房重做，保管让二位满意！”

    商芷正埋头对付碗里最后一块鸭肉，闻言，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粒白米，清澈的眼睛直直看向客套的小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放下筷子，指了指桌上那盘已经空了的牛肉，又指了指自己还剩小半碗的米饭，然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认真说道：

    “不用重做。”

    肉吃光了说明好吃，饭没吃完是因为还没吃完，不需要重做。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显然没见过这么实在的回答。

    “噗——咳咳咳！” 沈密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赶紧拍着胸口顺气，边打圆场，“咳咳......别介意，我朋友她比较直爽，她的意思是牛肉好吃，饭她还在吃呢，不用麻烦！你去忙吧。”

    商芷完全没理会这个小插曲。

    她看着人离开，确认对方没有“重做”的意图后，重新拿起筷子，专注地继续吃碗里剩下的米饭。

    酒足饭饱，沈密看着对面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气息明显比之前舒缓了些的少女，试探着开口：“商芷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商芷停下手中吃饭的筷子，抬眸第一次打量面前人的全貌。

    **山庄的沈*......来着？

    忘了。

    但商芷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没有内力，或者说丹田无法凝气，定然是使不出力道的。

    打不过自己，那就没有威胁，于是她放下筷子，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纸团。

    她将这些纸在桌面上摊开铺平，沈密凑过去一看，眼珠子都差点吓掉出来——全是各种悬赏。

    有悬赏抓偷鸡摸狗的，有欠债不还的，有寻猫找狗的......林林总总，不下十几张，纸张新旧不一，撕扯的痕迹明显，显然是从不同地方的告示栏上硬撕下来的。

    “师兄说，” 商芷指了指这堆纸，语气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可以从最简单的做起。”

    沈密嘴角抽了抽。

    这“简单”的标准......还真是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