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悬赏令，当看到其中一张画像的金额赫然写着“五两银子”时，他忍不住瞳孔猛地一缩——那不正是程四悬赏他的通缉令。
自从看见沈密便有些坐不住了，来回摆弄着几张纸哗哗作响，趁商芷低头喝汤的瞬间，眼疾手快将那张要命的悬赏令一把抓起，迅速揉成一团，行云流水般塞进了自己袖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指着剩下那堆悬赏令一脸真诚地建议：“这些......嗯，任务虽然简单，但过于琐碎，耗时耗力，报酬也低。你看这个——”
“‘折枝手’，采花贼，祸害归墟郡良家女子已久，官府头疼得很，这才是真正的大鱼。既为民除害，又能拿高额赏金，一举两得！”
据他所知，商芷现在身上也没有银子，来归墟郡的路上他还特意问了那兔子是不是她亲养的，得到是她准备抓来当午饭的回答后，沈密也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商芷的目光果然在“五十两”上停留了片刻，但没有立即应答。
煦风从酒楼大敞的木门徐徐灌进，几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佩剑青年的交谈声，也随着脚步逐近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采花贼而已，现在什么鸡毛蒜皮的小贼都找上我们了。”
“陈兄何必这么大气性，若不是为捉这采花贼，师父也不会准我们下山小住，山上的饭堂难不成你还没有吃腻？”
“林兄说的极是，品香楼的八宝鸭我都想了许久了，今日必要吃个痛快再去抓什么劳什子的采花贼。”
......
他们畅声交谈着前后走进酒楼，也没有在意路人的眼光，路过时还顺手拎走了沈密身旁一张空着的条凳。
惊得商芷下意识抓起裹着长枪的布包，还以为他们是在挑衅什么。
沈密赶紧安抚她，“没事的没事的，商芷姑娘，本来我们也就两个人，坐不了那么多条凳。”
只是但凡懂些礼节的人都知道要打声招呼再拿。
“他们是什么人。”
“看这青衫应当是此地归墟山里，归墟剑派的内门弟子。”
沈密不认识他们几人的面孔，但见过他们的掌门隋天元前辈，也是个没礼貌的粗鄙老头儿。明明是来寂月山庄为自家弟子铸剑的，却眼皮也不抬一下，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做派，果然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样徒弟。
“然后我就在给归墟剑派的那批剑里撒了不少痒痒粉，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沈密本以为说这个会使她笑笑，回过头来却发现她一脸认真地在思考。
而后问他：“没有收钱吗？”
沈密摸不着头脑：“收什么钱？”
商芷盯着那群嗓音扰人的背影，语气平静：
“痒痒粉的钱。”
-
沈密觉得身上有点冷。
开始以为是被商芷的冷笑话冰到了，但他十分捧场地笑了几声，直到其中一个穿青衫的归墟派弟子站在他面前，而他身后的同门面带怒色呵斥道：
“我师兄好意同你们道歉，你小子傻笑什么？”
然后沈密就觉得周身更冷了一点。
归墟派弟子说话的嗓门本来就大，他这一嚎，原本嘈杂的酒楼也一时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都将目光投向了此处，而少女已经起身而立，单手握着长枪的布包散发着不容人所忽视的杀气。
她这杀气里带着阴森的压迫感，如同江湖人口中所说的剑气中的剑意，只是剑客还得出剑才能释放剑气。
她还没亮出武器呢就能让人感觉到可怕的杀意了，可见非同常人。
被称为师兄的青衫弟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回头瞪了师弟一眼令他噤声。
回过头来对沈密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谦和，“对不住小哥，在下归墟剑派祝枝山，我那师弟心地不坏的，只是嘴上欠些，我替他给你和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一抬头看他们桌上摊开的大片悬赏令上有关于折枝手的那张，倒是有些吃惊。
“原来你们也是为'折枝手'而来，既然有缘，我就把我知道的情报告诉给你们吧。”
能有人共享情报自然是好事，但这个祝枝山说完，似乎也没有真正瞧得起眼前这个没有内力的少年。
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只不过谁先能抓到他，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
这桩不大的闹剧在各回各位坐下之后结束，众人也都喝酒吃起了自己眼前的饭菜。
沈密收拾起这一摞悬赏令递给商芷，却迟迟不见她接手。
“他看不起你。”
沈密没想到商芷会为自己不平，倒是先安慰她:“没事啊，我就是没有内力嘛，他觉得我抓不到也正常的。”
再说又不是第一次，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不能习武，早就习惯了。
寂月山庄常有门派高人慕名而来，小时候沈密还会跟着他爹一起见客，但那些来客无非在和沈阔一顿寒暄之后摸着年幼的他，一脸无奈和可怜的摇头。
后来沈密就懒得出面了。
商芷没觉得那是安慰，还以为他是在自甘放弃。
眸光划过悬赏令上的几个字，她淡声说：“我可以帮你。”
“啊？”
“但悬赏的银子，我九你一。”
沈密自然乐颠颠答应。
这不就有正当理由继续跟着女侠了吗？
他当然愿意！
祝枝山给他们分享的情报里，采花贼的下一个目标似乎是城西一户富商家的女儿，姑娘二八芳华，三日后出嫁，夫家是幼时的青梅竹马也是归墟城一方富甲，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自然也是重视无比。
要不是最近采花贼四处绑掠可怜的少女，弄得归墟城内人心惶惶，她的婚期也不必因为此事拖延半月有余。
据祝枝山所言，他们一行人是受师父所命抓住‘折枝手’为归墟城除害，也是受这位富商的邀请去保护这位小姐的。
"所以说归墟剑派的弟子有正当理由被邀请住在富商家里，我们......好像没有。”
眼瞧着这行人吃饱喝足就进了富商的大宅，沈密耐心地拦住试图跟他们一起进门的商芷解释道。
“......”
商芷停顿了一下，掉头便往回走，决绝又果断，让人不得不误解为她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前去。
果然，不一会她带着沈密停在了富商大宅后院的高墙之下。
沈密不明所以：“商芷姑娘是准备做什么？”
就算是这里离富商家最近，他也有点不太想再风餐露宿了，而且睡在街头的话说起来实在有些像叫花......
子。
头戴斗笠的少女没有回答，下一刻就带起了阵风，等沈密回过神，她的脚尖稳稳已然踩在高墙头上，横眉俯看向他的神色，仿佛像一只凌厉的野鹤。
这样的鹤是天生向往自由的生灵，就算折断它的翅，剪碎它的羽，它也会宁死不屈与家禽为伍。
商芷带给他的便是这样的感觉。
“会爬墙吗？”
不仅如此，她还惜字如金，和她走在一起沈密生怕走神没听到女侠说了什么，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把话重复第二次的样子。
“啊？不......”
话音未落，少女的身影又回到了他身旁。
“那我帮你。”
肃声一出，没等沈密回应她便将人架着腾空而起。
高处的归墟城风景更胜，西天的残阳为暮云渡上了洋洋洒洒的金光，淡紫色的晚霞浮过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又为城内鳞次栉比的瓦砾披上一层余晖，煞是好看。
耳畔静得只剩下摇曳的春风，浅浅几声鸟鸣，此番绝妙的景色之下，他也一时失神沉浸在其中，有些惬然。
直到少女再次开口提醒他：
“别在那边傻站着。”
沈密这才回想起来这是人家富商家的墙顶，不是什么可以悠闲赏景的楼台。
商芷坐在高墙边角与屋檐之间的横台，墙外无法瞧见，屋下恰是盲点，倒是躲藏的好地方。
她邀请沈密也去那里，与她同坐。
沈密虽然恐高，却也硬生生逼着自己半闭着眼挪了过去，只是和她相隔半臂坐在横台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女侠有什么下步动作。
暮色悄然低垂，取而代之的是晕染着幽暗的蓝意，几豆灯火如繁星坠地，闪烁在模糊的天地之间。
美则美矣，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现在似乎不是什么赏景的时候。
倒不如说，他们现在干坐在这里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沈密不懂，但也不敢问，等到商芷又默默从布包里拿出了干粮饼子，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对。
他们不会要在这坐着等一宿，一直等到‘折枝手’来吧！
可是他现在身上又不是没有银子，他们完全可以去住客栈啊！！
“女...啊不，商芷姑娘......”
“只剩这一张了。”
商芷十分误会地攥紧了手中的干粮饼子。
剩一张也没有分给他一半的打算，她自己都不够吃。
“不是,我是想说......”沈密原本也没有抢她饼子的打算，摊开手心几枚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碎银子，小声同她解释道：
“我们可以去住客栈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