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城地处南北中界,西往沙丘东通海运,口岸的商贩,行当上的奇异士,江湖上的无名游子,人来人往多了,客栈的生意也热闹非常。
距富商的大宅不能太远,预算又十分有限,二人转了一圈最终选了个不太起眼的小客栈。
沈密走上前询问住店价格,商芷则抱着长枪在他身后等着。
掌柜的报出一数,沈密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商芷已经微微蹙眉,干脆利落地转身要走。
“哎哟~这位俊俏的小郎君,还有这位......冷美人儿,怎么刚来就要走呀?”
娇媚的声音入耳,只见从后间转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水红绣金襦裙,云鬓高耸,头簪一支琉璃垂苏步摇,环佩叮当。
薄纱遮面,自带风流韵味。
女子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直直地黏在沈密那张俊俏的脸上,上下打量着,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和兴趣,看到沈密身边的冷着面的商芷时,眼神却没有过多停留。
“两位是......一起的?” 老板娘摇着团扇,嗓音尖细,目光在沈密和商芷之间回旋。
沈密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是,我们......”
“哎呀,早说嘛!” 老板娘咯咯一笑,打断了沈密,团扇掩面,眼波流转,“既是小郎君的朋友,那就是我媚月的朋友!这房钱嘛......好说好说!看在小郎君这般俊俏的份上,今日就破例让你们借住一晚。小二,带客人去天字房两间!” 她吩咐得极其爽快,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沈密身上。
沈密心里有些咯噔,这老板娘的热情和眼神让他感觉像被毒蛇了盯上似的,浑身不自在。
他压低声音提醒商芷道:“商芷姑娘,我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休息的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妙。”
商芷接过房门钥匙,闻言看了看他那弱不禁风的肩骨,只淡淡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沈密把她这句话当成了是在关心他死活的意思,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又想到她的本事,稍微安心了些,只是心头那点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香气,他仔细检查了门窗,并无异常,可在床上辗转反侧,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犹豫片刻,他走到隔壁商芷的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商芷的身影隐在门后阴影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商芷姑娘,你躺下后可觉得屋子里有不对的地方?” 沈密刚开口。
商芷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沈密:“......”
摸了摸差点被门板撞到的鼻子,他心想这应该是没有异常的意思吧。
只是不过少顷,房门又打开了,少女衣装整齐,后背长枪,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睡这间。”
话落,她便一副嫌弃他麻烦的样子,走进了原本沈密的客房。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沈密在她的房里就没有闻道那股若有似无的脂粉气,躺下便一夜无梦,自离开寂月山庄后难得好眠了一宿。
翌日清晨,沈密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
推开房门时,隔壁商芷的房门还紧闭着,沈密收拾好自己,便下楼去寻早食。
归墟郡的早点花样繁多,昨晚省下来的银子,他买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豆浆,几包点心,还特意绕到成衣铺,精心挑选了一套衣裳。
等他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时,商芷也刚好从客栈后院的墙头轻盈跃下,气息平稳,额角带着薄汗,许是刚晨练过。
“早啊,商芷姑娘。” 沈密弯着嘴角向她打着招呼,顺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趁热吃,还有这个......” 又把一个素色布包塞给商芷。
商芷接过还滚烫冒气的包子,目光落在那布包上,带着一丝疑惑。
“是套新衣裳,” 沈密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包袱扁扁的,不像有换洗的样子。男子风餐露宿将就一下也就罢了,女子总得多备一套。就是普通的素缎,简单结实,方便活动。” 他观察着商芷的神色,补充道,“你放心,那商铺老板说了肯定耐穿。”
商芷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绛色劲装。布料是不错的素缎,虽无花纹,却质地挺括,针脚细密,款式简洁利落,窄袖束腰,正是她惯常穿的类型。
她拿起上衣摸了摸,指尖传来布料柔韧舒适的触感,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光芒,显然是喜欢的。
但她依旧绷着小脸,把衣服塞回沈密怀里,语气平平:
“不需要,没钱。”
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谁说要你还钱了!” 沈密赶紧追上去,把衣服又塞回去,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思,“都说了是看你没得换才买的!算我......算我感谢你昨晚的和我换房,还有之前的救命之恩,穿着吧穿着吧,旧的洗洗还能换着穿不是?再说行走江湖,总得有点体面行头......”
他都有好几套衣裳换着穿,总不能叫女侠一直穿着旧衣服飞檐走壁。
商芷抱着那套新衣,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再推回去,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衣服径直朝着楼上走去,斗笠下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沈密见她没拒绝,心中暗喜,像个跟屁虫一样絮絮叨叨地跟在她身后上楼:
“哎对了,你的斗笠也旧了,边都磨毛了,待会儿路过集市,咱再挑顶新的?样式可多了,有宽檐的、窄边的、带纱的、不带纱的......你喜欢哪种?一起去挑吧?我怕我选的你不中意......”
商芷抱着衣服走到浴房门口,脚步不停,直接推开了门。
“还有,你......”沈密不停说着,也没注意商芷进的是浴房,刚踏进半只脚,“唰!”地一道寒芒毫无预兆地穿透薄薄的浴房门板,恰好停在沈密鼻尖前一指宽的地方。
冰冷的枪尖散发着凛冽的杀气,沈密吓得退后一跃,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后面的话也全噎在了喉咙里。
“我走我走!女侠你慢慢洗!别急!” 他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又后退几步,还不忘压低声音提醒,“不过你这枪......还是别收了,万一引来什么不长眼的宵小之徒偷窥就不好了......”
她把门戳穿了,要是收起枪了可不就剩下了能偷看的窟窿,也蛮危险的。
门内毫无声息。
沈密松了口气,抹了把虚汗,总感觉他的鼻子最近格外危险。
也就在这时,一店小二端着水盆路过,目瞪口呆地看着浴房门板上透出枪尖的窟窿眼儿。
“客官......这......破坏浴房的门,赔款五十文......” 小二结结巴巴。
“嘘!” 沈密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飞快地从袖袋里摸出银子塞到小二手里,压低声音,“别声张。”
小二捏着钱,看了看门板,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沈密,识相地点点头,赶紧溜了。
门内,正解开发带准备沐浴的商芷,动作微微一顿,她内力深厚,门外沈密和小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耳中。
她看着门板上那个小小的窟窿,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簇新的劲装,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眉。
当天夜里,按照祝枝山的线报,今晚是“折枝手”极有可能对富商家小姐下手的时候。
商芷准备出发去蹲守。
“我同你一起,帮你望风。” 沈密也立即收拾东西准备跟着。
商芷穿戴整齐,新换上的降色劲装衬得她皮肤格外的白净,眉眼挺秀如山岱,少女独特的气质与街上戴着繁华锦饰的同龄人并不相同。
她检查着袖中的短刺,头也不抬:“不用。”
沈密不死心:“我保证不多嘴!我就远远看着,万一......”
商芷终于抬眼看他的脸,斗笠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只和师兄一起完成过师父交代的任务,师兄有自保能力不需要她管,所以她根本就没救过人,或者说可能会没办法顾及,说不定等她想起来这人是不是还安然无恙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死了。
虽然死了所有的赏银都会变成她的,但......
也没必要。
于是她难得思考,想了个委婉些的理由——
“救你麻烦。”
沈密如遭雷击。
这好像比说他派不上用场还扎心多了。
他蔫蔫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哦,那你小心点。我......我就在客栈等你回来。”
那语气,活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但商芷没养过狗,更没遗弃过,没再看他,少女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中。
客栈下午赠送的甜羹还放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沈密独自坐在房间里,对着摇曳的烛火发呆,那碗甜羹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来,他却毫无胃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带着甜腻香气的风拂面扑来。
“吱呀——” 一声细响,他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沈密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她穿着客栈伙计的粗布衣裳,低着头,身形似乎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