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原本杂草丛生的山坡已经被清理干净,最先完工的是几栋平房和仓库,千手和宇智波的族人陆续搬了进来。
柱间亲自带人指挥建房,火核和刹那则领着年轻一辈挨家挨户地协调安置区和工具分配。斑少有地没有出现在族人面前,而是和我一起巡视后山水源、策划外围防御。
“有一说一,”刹那翻着笔记板,小声嘀咕,“我头回见你和族长在这种事上配合得这么像回事……有点不习惯。”
“因为这次是真的。”我没回头,“我们必须得建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看他现在……你不觉得族长他最近的表情不那么臭了?”刹那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哪天要是看见他笑出来,我都不会吓一跳。”
我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远处。
山坡上那座斑亲自挑过地址的小屋已经搭好雏形,旁边那片原本作为临时粮仓的空地,如今已经立起了第一块柱间写的“共建区域”石碑。
再往东边望去,孩子们在新修的屋前空地上跑来跑去,偶尔还会冲着我们这边喊话。柱间穿着脏兮兮的袍子正被一群小孩围着转圈,也并不烦,反而举着个小木偶逗他们玩。
斑站在高坡边上,望着村子的方向,风吹起他的长发,掀开深蓝色的族袍衣摆。他看着我,似乎是在对我说什么……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朝他看去。
他只淡淡回了一句:“这里,越来越像‘家’了。”
等到村子已初具雏形的时候。
居住区外围的路铺得整整齐齐,地基打得稳当,柱间用木遁扶正的几栋屋子在日光下泛着新木料的清香。空地上的孩童奔跑打闹,笑声比锯斧声更响亮,连火核都烦躁地抱怨了一句,“这鬼地方是不是快变成幼儿院了?”
“那就好。”我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什么好?”
“有孩子吵,就说明这一块地是活的。”我说。
他顿了顿,轻声应了一句“也是”。
然后他抱着一捆木料走远,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凉棚下,看着远处尚未种下秧苗的田地。阳光正好,照在干净的泥地和新砌的墙角,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就在这时,身后措不及防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
“斑夫人!你掉东西了!”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回头望去,是个扎着双丸子髻的小女孩,穿着略显肥大的旧布裙,手里举着我不知何时落下的水壶,正朝我跑过来。她大概七八岁,手背贴着草药包,边缘有些翘起,看得出伤口还没彻底好。
她跑到我面前,将水壶高高举起,脸颊涨红,语气认真:“我看到你掉了,在那边地头!”
“……谢谢。”我接过水壶,正要提醒她别乱叫,就听她仰起头接着问,“姐姐现在是斑大人的夫人呀?”
我没来得及阻止——
身后传来几道起哄似的童声。
“夫人——水壶掉啦!”
“快给夫人送回去——”
“夫人你别再丢东西啦!”
我脸色已经僵下来了。
更糟的是,斑就在此刻从另一侧走来,正好听了个清楚。他脚步顿了一下,神情就像是被人当街求了亲,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别乱喊。”我咬牙对眼前的小女孩说。
“可是大家都说你和斑大人关系特别好啊!”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你昨天还帮他批披风,火核哥哥说这种关系虽然不一定是夫人,但差不多啦!”
我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
“火核是不是想在自己屋顶种棵树?”
斑慢悠悠地走近,“原来你给人披披风,第二天就不认了?”
“我哪有不认……”
“是你脸皮太厚,连顺手都能记一天。”我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你现在声音有点大。”他看了看身边几位偷笑的孩子,“他们都听见了。”
“很好。”我转回来,对着那几个孩子一字一顿,“他不是我夫君,他只是发质很糟,脾气很臭。”
孩子们哄堂大笑,小女孩更是笑得打了个嗝,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直晃悠。
我最终还是蹲下来,帮她重新把手背的伤药压紧一点,小声嘱咐:“别乱跑,伤口没好。”
她眨着眼睛看我,又小声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之前滑倒的小孩,你那天抱着我,还说‘有点疼,忍着点’。”
我一顿。
那天,确实在雪地里抱过一个孩子,手背全是血,衣服湿透。
“你……手还疼吗?”我问。
“好一点了!”她得意地晃了晃手,突然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那天说话声音很好听哦,比我妈妈还温柔。”
我没出声,只伸手轻轻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顶。
“不过,”她一边笑一边说,“你对斑大人讲话就凶巴巴的!”
“你、你别说了。”我头都大了。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她仰头看着我,眼神又亮又期待。
我看着她略显脏兮兮的脸,小小一团,鼻尖因为跑得太急有些泛红,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随即扬起脸,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脊背。
“我叫宇智波琴音!是我妈妈起的!”
“琴音啊……”我轻声念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挺好听的。”
她得意地笑起来,眯着眼睛说:“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
我愣了一下,问:“你知道我叫什么?”
“当然知道啦!”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挥着手臂,“大家都叫你天音大人,不过……有时候也叫你阎刀姬,那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我觉得还是天音姐姐比较好听。”
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只能低下头,把她手背上的药草边缘重新压了一下,故作镇定:“……你别学他们乱叫。”
“嗯!”她像听进去了似的乖乖点头,但下一秒又笑嘻嘻地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天音姐姐!”
琴音跑远了,我站在原地,回味她刚才那句“天音姐姐”,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
斑走过来,站在我旁边,目光落在孩子们玩耍的那片空地上。
“心情很好?”他说。
我把脸扭到另一边:“你看错了。”
“嗯,看错了。”他随口附和,却像在忍笑。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木屑飞溅的声音传来。柱间一手抱着几卷图纸,一手拎着木锤,从堆料区一路踩着脚印走来,袍子下摆粘了不少灰,整个人像刚从工地上拔出来。
“哎呀!你们两个在这儿正好,帮我看看这个木桩的位置是不是太靠东了。”柱间热情地冲我们招手,脚下差点踢翻一桶水,“我们刚打好第一道地基,要是方向错了明天就得拆一遍。斑,你别装没听见啊!”
斑面无表情地转头:“你什么时候变成包工头了?”
“没办法嘛,”柱间把图纸往斑怀里一塞,顺手还拍了拍他的肩,“谁让你老躲着不露面。你要是每天跟我一起搬木头,我哪还用得着忙成这样?”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互怼,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还笑。”斑这回说得比刚才更肯定。
我没搭理他,转而低头看图纸。
柱间已经蹲在地上比划着尺寸,嘴里还在嘀咕:“这边我想着以后可以做仓库,你们那边如果再修个集会堂,后面这条路就得往北拐一点……啊对了,水渠那边我也看了,活水没问题,但你们族里得出人挖沟,要不然我只能找刹那和火核凑数了。”
“火核?”我忍不住问,“你确定他会分得清锄头和砍刀?”
“他至少肯听我指挥。”柱间无奈地叹气,又看向斑,“你那边能不能分两个人来?”
斑抱着图纸不说话,似乎在盘算,半晌才低声道:“行。”
柱间大咧咧一挥手,“等仓库修好我就画个图给大名,让他看我们‘共建共治’,说不定还能申请点粮种和工具补贴。”
“你真当大名他是傻子?”斑冷眼瞥他。
“我就试试看嘛。”柱间咧嘴一笑,“你不骗他,他也不会多给一斗米。你看我这不是为了村子奔波劳苦、出卖色相……”
“柱间闭嘴。”我和斑几乎同时开口。
柱间却乐呵呵地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晚上我还得画分区图,你们有空来议事堂一趟吧,顺便看看后山防御图,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你画的当然不对。”斑淡淡地说。
“你不来我怎么知道哪儿对嘛!”柱间也不恼,转身挥了挥手,“走啦!天音你一定要来啊,斑不来我就只能靠你压他!”
“……你别把我当图钉使。”我吐槽到。
但那家伙已经走远,边走边和孩子们玩起了接石子。
斑收回视线,忽而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愣了愣:“什么?”
“那孩子又喊你夫人。”他没看我,“你没反驳。”
“……我那是吓傻了。”我低声说。
“嗯。”他轻应一声。
我本以为他说完了,却听他顿了一下,又慢慢补了一句:“这次没反驳,下一次呢?”
我偏头看他,他神情平静,眼底没有笑意。
“你很介意?”我问。
他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不喜欢被人乱喊的事,你一向反应很快。”
“你也知道是乱喊。”
“但别人听见,未必当作玩笑。”
我没说话。
他沉默片刻,“……披披风那种事,下次不用做了。”
我回头看他。
他站得笔直,背对着阳光,声音低下来,却带着一点生硬的冷意。
“我不喜欢,只做了一次,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人真是,有毛病吧。
我慢慢眯起眼睛,笑了笑,“那你还挺讲究。”
他没应声,只转开目光。
“你没说,但你心里想得很清楚。”我语气也冷了下来,“只是顺手,我没想过拿这点事换什么,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我知道。”他声音很低。
“我看你不知道。”
“但你要明白,”他打断我,声音压得更低,“你做什么,我都记得。一次就是一次,不能当没发生。”
他望着我,眼神不似方才那样冷静了,反倒多了点隐忍的锐意,“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你披了,就别后悔。”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只转身离开。
只留一句淡淡的回音。
“你给我披风,是你的事。但我不会当没发生。”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两下,觉得好笑。
……真有他的。
我大步上前,两步追上去,抬手一把拽住他衣领后襟,直接把人扯了回来。
斑没想到我会动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我硬生生拽得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他回头看我,眉心微皱,眼神带着压抑的不悦。
“你有病吧。”我冷声说,“谁让你把话说得跟割袍断义一样?”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
“你要讲实话是吧?”我气笑了,“那我也说实话,我披披风,是怕你半夜冻死了被我捡回来不好收拾。”
“那你收拾得挺细致。”他语气低下去,仿佛带了点讽刺,“还给我系了扣子。”
“你扣子自己都扣不牢关我什么事?”
“我那时候睡着了。”
“你睁着眼装死。还怪我不够贴心?”
“……我没有装死。”他一字一顿,语气沉下来。
“那你就是真的冷了。”我冷笑,“结果现在反过来说我做多余。”
他呼吸顿了顿,没再回嘴,只抬眼看我,神情似笑非笑。
“你现在放开我。”
“你先把话说清楚。”我死死拽着他衣领,目光咬得几乎不让他躲,“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以后了’,你这不是以后,这就是你现在——”
“我怕你多想。”
他开口,声音低得像压在喉咙底下,带着点憋闷的恼火。
我怔了一下:“什么?”
“怕你多想。”他抬手,指节微微用力,抓住我扣着他衣领的那只手,“怕你拿这种事当承诺。你披一次,就会有人等第二次,我不想你等。”
他盯着我,语气低冷,“我不能给你第二次。”
风吹得他长发扬起,我却一下有些分不清是热是冷。
我慢慢松开了手。
斑站直,衣领一如既往地整洁,仿佛我从未拉过。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悄声道。
“下次我会记得自己带披风。”
他说完,转身走远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只剩一句话……
你要是这么会记得,就不会活成现在这样了。